BRUTUS 村上春樹 特集 下1:复刻part2「如果肉体改变了,文风也会改变吗」
文风也会改变吗?
作家村上春树先生这样谈论肉体与精神的关系。“当我开始锻炼身体时,脉搏、肌肉、体型都发生了变化,同时,连我的小说观和文风也不断地发生了变化”。对他来说,现在“跑步”和“锻炼身体”已经成为写小说不可或缺的行为。
从前的作家,即被称之为文士的人们,似乎无视自己的肉体,甚至陷入到不健康的状态里去。通过暴饮暴食和颓废的生活,他们可能找到了小说的主题,并逼迫自己进入与之相契的写作状态。然而,村上先生却反其道而行之,通过关注身体并保持健康的状态来创作作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或许,对自己的肉体产生兴趣就意味着自己直面内心。如果锻炼肉体的话会有什么发生改变吗?现在,布鲁塔斯想认真思考一下肉体与精神的关系,以及肉体的伦理。
Why is this man running?
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每年七月中旬在夏威夷的瓦胡岛举办的铁人三项比赛“Tinman”(铁皮人),正如其名字所暗示的那样,是为了对抗在夏威夷岛举行的著名且艰难的“Ironman”(铁人)比赛而设立的。这项比赛的T恤图案是《绿野仙踪》中的铁皮人角色。
与铁人比赛的(游泳)3公里、(自行车)160公里、(跑步)42公里相比,铁皮人比赛的(游泳)800米、(自行车)40公里、(跑步)10公里这样适度的——应该说是常识的——内容甚至比官方缩短版的奥林匹克的距离还要短,特别是游泳的部分。在那前年秋天,我参加了在新潟县村上市举行的“村上国际铁人三项赛”(奥林匹克距离)。但很遗憾,由于天气恶劣,海上波涛汹涌,游泳的那部分被取消,变成了跑步➡️自行车➡️再跑步的变通版本。因此,实际上这次的“铁皮人”,才是我真正意义上参加的第一次铁人三项体验。
在铁皮比赛前的几周里,我住在宁静的邻居岛上,面对着我的麦金塔电脑努力写着小说。那时几乎每天都在下雨,风很大,让人肌寒,完全不像是在夏威夷。当地人说这是因为厄尔尼诺现象。最近好像事什么都归咎于厄尔尼诺,但不管怎么说,天气确实很糟糕。虽然因此几乎没有时间训练铁人三项,但工作却进展得顺利。每件事都有其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
为了参加周日的比赛,我在星期四抵达了瓦胡岛。我在南金街的一家名为“自行车店”的店里领取了参赛号码,并打算在那里买一个带气压表的打气筒,但已经售罄了,一个也没有剩下。原本以为不必从日本带打气筒来,直接在当地买就行了,没想到所有人想法都差不多,结果整个火奴鲁鲁的自行车店里的打气筒都卖光了。
我开着租来的车在火奴鲁鲁市内到处寻找,最后终于在火奴鲁鲁动物园附近的卡帕胡路上的一家名为<IT&B(Island Triathlon & Bike)>的铁人三项专卖店里找到并买到了一个合适的打气筒(55美元)。(铁人三项专卖店),顾名思义,这是一家相当专业且极具特色的店,店员们全都是热衷于铁人三项的运动员。他们都非常亲切,对我不懂的问题给予了详细解答。我趁机收集了一些关于铁皮人比赛路线的信息。
“那里的自行车路线是往返的,但这个季节的逆风非常强,是信风(贸易风)。甚至有时在下坡时也会感觉在被‘推回去’。所以,不要在逆风中耗费太多体力。尽管规定禁止借用前面的人挡风(禁止尾随,需要保持距离),但实际上在比赛中有时无法严格遵守这一规定。比赛时需要灵活应变,裁判也不会过于苛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You know what I mean?)”。
这是很有用的建议。
第二天我骑自行车实地检查了路线,果然风很大。不过,除了钻石头山旁的上下坡外,整个路线总体上是平坦直线的,不需要太多的转弯技巧。只要注意顺风和逆风、上坡和下坡的变速,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IT&B>的店主名叫弗兰克,他虽然个子不高,但身体紧实,看起来很有精神。他戴着眼镜,头发稀疏,晒得很黑,大约55岁。他总是面带微笑,待人友好,握手时有力且坚定。他自己也参加比赛。他告诉我,他曾经在日本居住过,在国际基督教大学教书。“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我的日语也忘得差不多了。”
在我们聊铁人三项的时候,他邀请道,“实际上今晚参加铁皮人比赛的伙伴们要聚在一起来一场碳水派对,有空的话你也来一下?”<IT&B>赞助了一个为铁人三项初学者提供的训练项目,这次的派对(糖原负荷法)也是为参加者们送行。我觉得很有意思,就说:“谢谢,我很高兴,我愿意去。”他答应道:“那你晚上六点到店里来,我们一起去。”
之后,我去了一个名为“瓦胡俱乐部”的游泳俱乐部游泳。这个俱乐部实际上是会员制的,但我特别请求后被允许进入。瓦胡俱乐部有一个户外泳池(单程50米),大约有八条泳道。当时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游泳。我悠闲地练习了1500米的自由泳,感觉非常舒服。天空晴朗高远,白云漂浮,空气和水都很干净。相比东京那种每条泳道四个人的拥挤泳池,这里简直像是梦境。我想,要是能在附近买栋房子,每天游个尽兴,然后度过余生,那该多好啊。不过这也只是想想而已。
碳水派对在迈克·周先生位于夏威夷凯附近的家中举行。他的家相当气派。他说:“我有中国血统,但也可能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不过具体比例我不太清楚。迈克从事食品批发工作,今年39岁,这次是他的首次铁人三项体验。他看起来身材结实,可能是因为喜欢吃吃喝喝,肚子有些凸出,这是常见的选手类型。
“跑步和骑自行车还行,但完全不会游泳,所以我才决定参加铁人三项的训练计划。训练相当辛苦,但我总算能跟普通人似的游泳了。”他说道。那真是太好了。“不过,工作很忙,我还参加了志愿活动,加上每周三次的训练,真的很累。”确实是这样,不过加油啊。嗯,你也是。祝你好运。
接着,训练的组织者布莱恩做了介绍。他是个高个子、沉静、有学者气质的人,态度亲切且不做作地给我们做了说明。“我原本是个跑步运动员,参加过很多次全程马拉松。但现在我更关注培养运动员,并以此为工作中心。这项工作非常有意义,特别是看到完全的初学者在我的帮助下成长,这是我的快乐。”进展顺利吗?“嗯,顺利。这次训练计划一开始有52人,经过大约四个月的以出场铁人三项为目标的高强度训练,最终留下了45人。这算是个不错的生存率吧?”确实是的。
于是这45名幸存者们聚集在一起,今晚为他们举行了铁皮人比赛的送行会。
这并不是那种悲壮的送行会,而是充满了和谐友好的气氛,用夏威夷语说就是“Hang Loose”,意思为轻松自在。大家唱歌、喝啤酒、享用大家自带的美食,在星空下躺在院子里的草坪上聊天,愉快地度过了这晚夏夜。没有任何那种“无论如何也要做到!”的紧张感,而是尽情享受乐趣的氛围。在派对上,我问了很多人“在三项运动中你最擅长哪一项?”,令人意外的是,大多数人的回答是“自行车”。最不受欢迎的是跑步。
我在比赛前一晚于9点睡觉,早上3点起床。一切按计划慢慢入眠。早餐吃了点面包,骑着自行车前往比赛的起点,阿拉莫阿纳公园。在路上,我遇到了许多选手,他们都骑着自行车前往同一个目的地的阿拉莫阿纳。大家彼此友好地打招呼。比赛日清晨的氛围总是一样的。一点紧张,心跳加速。一些肾上腺素和许多幸福感。
虽然是清晨,但并不太冷。水温也很高。我将从日本带来的(松下)自行车登记在靠近公园入口的魔法岛处,用毡头笔在左右腿上写上号码。1647。嘿,祝你好运。谢谢。周围还很暗。日出大约是早上6点左右。为了避免起跑时的混乱,选手们会按照时间差分成几波起跑,而我的组别的起跑时间是早上6点15分。一边眺望着新升起的太阳将海洋染成橙色,一边在海滩上等待着起跑的顺序。远处,早起的冲浪者们在抓浪。
我们排成一列进入水中,准备,开始!我想要顺利而愉快地开始,但不幸的是,我旁边的选手不小心踢到了我的侧腹。这打乱了我的节奏。我试图重新集中注意力游泳,但游得并不顺利。一点也不顺利。身体僵硬,无法游出自如的爬泳。正如您所知道的(或者也许您不知道),如果身体无法完全伸展,就无法游出爬泳。(这时候必须冷静下来,慢慢深呼吸,放松身体),我想重新调整状态,但无论我怎么尝试,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已经无法回想起爬泳的技巧了。尽管前一天我在同样的路线上做游泳练习时没有任何问题,但现在我的身体却不听使唤。没有办法,我只好改为蛙泳。拜其所赐,当我到达800米尽头的马基尼岛的游泳终点时,我已经是倒数第几名了。
我撕下挂在泳装上的标签,交给了工作人员女士,然后在沙滩上朝着自行车停放处奔跑。一边对自己说着“不要着急,不要着急”,一边穿上自行车鞋,身着泳裤又穿上了背心,戴上自行车护目镜和流线型头盔。我将鞋钉固定在脚踏上,然后就这样骑了出去。越过阿拉维运河,穿过清晨人烟稀少的威基基主干道,经过美丽的卡比奥拉尼公园。虽然由于游泳的失误,我的情绪仍然有些动摇,但我调整好呼吸,一边超越着十个二十个选手,一边逐渐恢复了平静。我的身体状况并不差。离终点还有很远。但没事的,胜败从此刻开始。
最终,我在骑行的40公里中超过了131人(我一边数一边骑)。没有被任何人超过。几乎感觉不到有信风。虽然大家后来都说“风很大”,但我遵循弗兰克的建议,紧握把手,保持低姿态,所以顺利地度过了。钻石头的爬坡也不是很难。去程大致用内侧轮,回程则是外侧轮。
自行车段的平均时速大约是30公里。我准备了两瓶瓶装水,我喝光了其中一瓶。我上次参加村上比赛时,在自行车段累得筋疲力竭,与那次相比这次要轻松得多,以至于我到达卡比奥拉尼公园的终点时感到有些失望,“啊,已经结束了。我本来想再骑一段的。”这证明了我的努力练习是值得的。光是“紧握把手,保持低姿态”是不够的,没有一定程度的练习是做不好的。再者,习惯比赛可能也是有所帮助的。
我从自行车上下来后,把它放到了指定的车棚里(如果忘记这一点,就会被处以4分钟的惩罚),换上了轻便的(New Balance)鞋子,喝了水,吃了两支管装果冻,戴上帽子,准备进入最后的跑步阶段。没错,跑步才是我的最佳项目。我必须加油。
但是开始跑步后不久,我就意识到在骑自行车时加速的代价已经转嫁到了腿上。在骑自行车时我觉得“哦,还不错”,于是我就全速前进了,但实际上,我的腿已经很疲劳了。开始跑步后我才意识到这一点。
换成跑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面对爬坡。在钻石头山的背面,与面朝大海的一面相比,坡度要陡峭得多。坡道延绵不断,让人忍不住想说“啊啊,怎么还没完”。尽管我本来就不擅长爬坡,但遇到上坡时,我通常都会“加油”一声并充满斗志,但这次我却感到非常厌烦。尽管我没有停下来走路,而且在上坡的途中,我也成功地超过了许多前面的跑步者,但其实我的腿已经死亡了。也就是肌肉在叫苦连天,不能正常运转了。不过我早已积累了在萨洛马湖100公里赛中“以奄奄一息的腿跑步”的经验,所以我还是设法撑了过去,相信着只要过了这个坡,力量就会回来的。
终于爬到坡顶后,我将脚的齿轮切换到了下坡模式。在观察状态的同时,我的腿在机械般地运动着。没问题,运动得很顺畅。如前文所示,我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加速。从这里开始就变得容易了。很快,我来到了钻石头山“正面”的上坡,但我毫无问题地通过了它。在路上,我看到了正在为学生们加油的布赖恩夫妇,于是向他们打招呼。“嘿,春树,加油哦!”
“谢谢”
状态进入佳境,我超过了很多人。在10公里的跑步中,我最终超过了172人。只有一个人超过了我。当然,由于有起步时间差的缘故,超过的数量与排名并没有直接关系,但为了鼓舞自己,我还是在脑海中数着超过的人。想着如果再跑5公里,我就能再超过50人了。
在卡比奥拉尼公园冲过终点线。无论如何,能完成比赛真是太好了。我感到非常开心。
结果如下:
swimming:0:23:00
bike: 1:23:26
running: 0:51:46
total: 2:38:12
place: 444/957
males: 360/649
div: 25/57
如果游泳开始时没有失败(即按平时的节奏游泳),成绩本来会更好。虽然跑步的成绩比预期差,但考虑到赛道有两个陡坡(还有过渡阶段的时间损失),这结果也无可奈何。
不过成绩并不是最重要的。成绩只不过是数字上的参考。你能以多么愉快的心情完成比赛,对自己达成目标的过程有多么自豪,这才是最重要的。这就是我从夏威夷的人们那里学到的就是这一点。向上看没有尽头,向下看(可能)也没有尽头。所谓长距离耐久运动,就是看看你能对自己保持多大的敬意,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较量。
赛后,我与弗兰克、迈克·周以及其他派对的参与者见面并握手。大家虽然都精疲力尽,但看上去都很幸福。在阳光明媚的星期天下午,我们又在卡比奥拉尼公园的草坪上举行了一场派对。弗兰克说他骑车部分用了大约45分钟,真厉害。明年的比赛再见吧。
我们去了卡帕胡鲁街的“哈博斯”,点了一大桶生啤酒,一边喝一边大口吃热乎乎的披萨。尽情地吃喝。下午的酒精,加上罪恶的垃圾食品。幸福,幸福。就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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