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不堕情网

村上春树:不堕情网

2013-06-26

不堕情网

 

在女性方面我还是有自己的喜好的。我是已婚者,人近中年,又无甚可取之处,可喜好这东西也还是有,尽管好像有些厚脸皮。

 

我这里所说的喜好,指的是外表、气质什么的。就是说,偶然遇见一个女子,心里暗想“啊,这人绝了,让人觉得舒服,正是自己喜好的”,如此情形虽说不是动不动就来上一回,但一年总可以碰上一两次。不过若问我是否因此就同对方堕入热辣辣的情网之中,那也不至于,一般都没闹出什么故事,径自各行其路。

 

这倒不是因为我遵守一夫一妻制的道德而自我克制、有意不堕情网,而是自然而然的结果。说不可思议也是不可思议,外表上符合自己口味的女性基本百分之百在内在方面——或者说为人——不符合我的口味。所以,即便最初如被电光石火击中一般胸口怦怦直跳,而同对方交谈起来就一下弱似一下地平复下去,没等堕入情网便已偃旗息鼓。这样的人生说不幸也不幸,说平和也平和。

 

当然,更年轻的时候注意不了这么多,为对方外表所吸引而闹起一厢情愿的恋爱也并非没有。但年纪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深切体会出了这项作业的徒劳无益,心情自然沉静下来——“原来如此,算了算了”。相比之下,还是同能够默契的——和外表什么的无关——女孩子在一起惬意得多。当然这不能称为恋情。

 

为什么外表上符合自己口味的女性几乎都不是我所喜好的呢?我时常就此认真思索,但总是得不出有说服力的答案,只能像柯特·冯内古特那样简单想道:就那么回事。

 

这是与色恋毫无关系的——“就那么回事”和“那又怎么样”这两句话乃人生中(尤其中年以后) 的两大关键词。从经验角度言之,只要把这句话牢牢嵌入脑袋,几乎所有的人生关口都可大体应付过去。

 

比如好不容易跑上车站月台阶梯,而电气列车就在那一瞬间关门了,自然气恼得不行——这种时惯心想“就那么回事”即可。就是说,对车门一般是要在眼前关合的予以接受和理解。这么一想就不会怎么气恼了。世界总是按它自己的原则流往该流的方向,如此而已。

 

但是,因没乘上那班车而耽误约定时间的时候也是有的。这种情况下就要对自己说“那又怎么样”。时间这玩艺儿不是可以随意分割的么?就算迟到二十三十分钟,同美苏核军备竞赛或上帝之死相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么!此即“那又怎么样”的精神所在。

 

只是,依此想法活下去,诚然能活得轻轻松松,而综合素质却难以提升,与社会责任感和主导意识什么的基本无缘。一来二去,发生核大战也罢,上帝死了也罢,都势必认为“就那么回事”、“那又怎么样”——我也多少有这种倾向——而这样一来事情难免有些麻烦。凡事都须适可而止。

 

话说回来。外表上符合自己口味的女性却不具备自己喜欢的人格这点,看着实在让人难过。光看都难过,深入交往起来恐怕更难过了。目睹如此女性时的心境——这样打比方固然浅近——同在服装店发现款式正中下怀的衣服却尺寸全然不合身时的心情非常相似。虽然明白只能放弃,但心情上总有些恋恋不舍。

 

七八年前我和一个如此类型的女性一起旅行过四五天。不过不是光两个人,是和很多人同行。看第一眼时感觉妙极了,心里赞叹“好漂亮啊”。不料几次交谈之间就发现性格和我完全不合。因为性格不合,就没有要好起来,旅行一结束就分开了,再没见面。但旅行当中不得不在一起,因此较为细心地观察了她四五天。结果不由深深感到——本来大可不必——自己眼睛捕捉到的世界和客观上作为“世界”存在的世界,其构成形态竟有霄壤之别。就是说,无论在我眼里她的外表同她的为人何等相反,但其相反状态既然作为一个人存在并发挥功能,那么我也完全不具有对此提出异议的权利。何况,我也可能在她眼中的世界以相当扭曲的形象出现;想必是那么回事。

 

不过——好像重复好几次了——若依照这样的认识体系行事,无论如何都恋爱不成。电影《美国涂鸦》(American Graffiti)中有这样一个片断:理查德·德雷法斯无法忘记在街头偶然看见的乘坐“雷鸟”的“梦女郎”(the girl of dream),为此整整找了一个晚上。就是说,恋情乃是超越那种既存体系的行为。

 

来源:《村上朝日堂嗨嗬》

作者:村上春树

翻译:林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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