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村上春树.旅 3
0-3 【内容试读】目白、早稻田、新宿DUG、日本桥 –《挪威的森林》渡边和绿的东京
「没有什么人喜欢孤独的。只是讨厌失望而已。」
如果你要写自传的话,那时候可以用这句独白哟。
《挪威的森林》另一位女主角,是男主角渡边彻大学「戏剧史」课同学,小林绿。小林绿出生于东京丰岛区大冢书店人家。因为小时成绩不错,被经营书店的父母送到四谷附近的女子菁英中学。
女子中学,位落在书中渡边和直子走过的四谷外濠土堤旁;小说里,绿也带渡边来到此处:
「那家学校啊。」绿一面用小指尖抓抓眼睛旁边一面说。「是聚集菁英女子的学校噢。聚集上千个教养好成绩也好的女孩子。当然,全是有钱人的女儿。要不然也上不了。学贵很贵,经常要捐款,说到修业旅行还包下京都的高级旅馆,用漆器餐几吃怀石料理,一年一次到Hotel Okura的餐厅讲习西餐礼仪,总之不是普通的噢。」
Hotel Okura?读过《1Q84》后再重读《挪威的森林》,突然见到Hotel Okura字眼,很自然注意起细节。
从四谷车站附近走上外濠土堤不久,能看到小说里提到的女子菁英学校「双叶高中」。而这里,《1Q84》书中的重要场景之一「Hotel Okura」第一次在村上春树小说中出现。
我和小林绿两个人在公园的长椅坐下,眺望她曾经上过的高中学校的建筑物。校舍上攀爬着上绿藤,屋檐上停着几双鸽子正在让翅膀休息。是富有古老情趣的建筑物。
如果说「三轩茶屋」是《1Q84》一书的起点的话;那么「四谷」,也许可以说是《挪威的森林》的起点吧。
■ 目白桩山庄附近摔到头的胸突坂.
《村上朝日堂》「搬家」一文中曾写道:
我是在一九六八年进大学的,首先住进目白的学生宿舍。这宿舍在椿山庄的邻近,现在还存在,所以如过经过目白通的时候,不妨瞄一眼看看。
虽然一直很想瞄一眼看看。不过这么多年来,一次也没有经过过目白通。既不是早稻田大学的学生,又从来没有机会到四季饭店集团的桩山庄住,平常有什么理由会经过目白通呢?
也曾好几次半开玩笑请託早稻田大学朋友,看看能不能让我潜入如今仍存在目白通附近,当年村上居住过的「和敬垫」拍照参观。不过直到这趟「旅程」开始之前,始终未能成行。
踏过《挪威的森林》里,渡边和直子那一段长长的散步路线,很自然下一个目的地,就是位于目白的「和敬垫」。
虽然在小说里并未点名,《挪威的森林》、《挪威的森林》简短版本《萤火虫》短篇小说里,男主角渡边彻所就读的大学及故事里出现的男生宿舍,都是以村上春树早年就读以及居住过的早稻田大学和附近学生宿舍「和敬垫」为蓝本描写:
那个宿舍在东京都内一个视野良好的台地上。佔地广阔,周围围着高高的水泥墙。穿过大门,正面耸立着巨大的榉树。树龄据说至少也有一百五十年了…。
水泥铺道像是顺着那巨大的榉树而迂迴似地转弯,然后再度恢復成直线穿过中庭。中庭两侧有两栋钢筋混凝土的三层楼建筑物,平行地排列着。是开有许多窗户子的大建筑物,令人看了有一种公寓改造成的监狱,或监狱改造成的公寓般的印象。但绝不是不清洁,也没有阴暗的印象。从经常敝开的窗户可以听见收音机的声音。
十八、九岁的村上春树,有生以来第一次一个人过日子,住在大学学生宿舍里生活非常快乐。刚开始可以喝酒的年龄,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走下目白的斜坡到早稻田大学附近喝酒。因为年轻,不懂得节制,手头也没什么钱,喝的是便宜的日本酒,咕嘟咕嘟大口喝,每喝必醉,而且是烂醉,喝醉之后,因为学校附近到处都是诸如「粉碎日帝」或「级对阻止原子潜艇进港」之类的看格,拆下来,就可以搬运喝醉的人了。
因为烂醉经验太频繁,村上春树的文字书写,或是实际生活,几乎都不见日本酒踪影。相对而言,啤酒是大宗,葡萄酒及威士忌则随着小说主角年龄增长出场比例逐渐提高。在《村上朝日堂反击》里,村上春树写道:
我现几乎不喝日本酒了,这是因为学生时代一直喝日本酒恶醉的后遗症。…
相反的如果去到啤酒国度的话,我很可能会被奉为VIP级上宾。个人的消费量相当大,在小说里也一直很支持,常常代为宣传。我知道有好几个人一读完的我小说就立刻跑到酒馆去买啤酒回家。
因为《村上朝日堂》系列三书,我实在读过太多次。搞得每每走到大学校园附近,看到大字报看板,就连想到担架。甚至脑袋里竟然不自觉会模拟起拆下大字报看板做成担架的可能性。第一次走进早稻田大学,虽然对早稻田大学有些不好意思,最先注意到(首先拿起相机拍摄对象)的,居然是各式各样大字报看板。当然学运的时代已过,不知道为什么看板仍然许多。不知道该感谢村上春树还是怎么样,在东京除了高速道路太平梯之外,另外也拍了不少大字报看板。(就算有一天会写这本书,也不需要那么多大字报看板的照片啊?)
还有斜坡,目白学生宿舍位于斜坡之上,每晚走下斜坡喝酒的年轻学生,到夜里再用大字报看板做成的担架搬运喝碎的人爬上斜坡回宿舍,一次担架断裂狠狠摔下,就在桩山庄旁边的石阶上:
不过只有一次,在目白的斜坡上,担架断裂,我的头狠狠地撞在石阶上。搞得头一连痛了两三天。
在石头斜坡从担架摔下来,怎么想都非常痛。东京都市里,至今仍然存有不少斜坡,也因为这段文字,每每经过其他斜坡(点)时,还是忍不住联想到﹣如果摔在这里的话,应该非常痛吧?
文字这种东西,无论如何总会在什么方面影响到读者,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
虽然说起来有点可笑。 因为很少搭和地下铁东西线共用月台的总武线列车 ,我一直到居住在吉祥寺四、五年后,才惊讶地发现,从吉祥寺,居然有直达早稻田大学的电车。(这么看来,小说里安排男主角渡边搬到吉祥寺也很合理)
从吉祥寺出发,到早稻田站(应该也是搬到吉祥寺后渡边上学的路线)。按地图穿过早稻田大学大隈讲堂往北边新目白通走。神田川到这里剩下窄窄如水沟般宽度,跨过神田川,通往台地上方的阶梯,一旁立着标示「胸突坂」名称立牌。这个胸突坂,就是当年村上春树摔到头(头)的地方啊。
偶有几个年轻人上上下下阶梯,也有带着狗散步的老人。我拿着相机,站在虽然从书中看过照片,但总算亲眼在面前的斜坡,想着当年十八岁村上春树摔到头的情景。小说里年轻男主角渡边彻,就是走下这段斜坡,到学校上戏剧史及德文课的吧。仔细想想,这趟旅行到此,好像尽拍一些奇奇怪怪场景。不过,若非如此,恐怕这些东京角落之于我,也仅如过眼画面?
■ 和敬塾
宿舍房间再怎么善意地看都谈不上是有诗意的空间。大多的房间架子上都排列着电晶体收音机、收风机、电热水瓶、电热器、速泡咖啡、茶包、方糖,和煮泡面用的锅子和几件简单餐具。泥灰墙上不是贴着《平凡》Punch 杂志上的美女彩色照片,就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色情电影海报。
斜坡左手边,很快能见到「和敬塾」边门。就像所有的大学男生宿舍,门口可以看见偌大棒球场,年轻男孩们正闹轰轰打着球。这就是到久仰大名的「和敬塾」。当然,是男生宿舍,不知和《挪威的森林》广大读者群有没有关系,门口清楚标示着「非关系人士请勿进入」字样。
无论从那个角度看来,我都像是「非关系人士」﹣性别不对年龄似乎也离大学生有些距离,身上还背着单眼大相机。
尽管如此,却无论如何想蹑手蹑脚走进。我想看看那些大体上都脏得可怕。垃圾箱底下黏着已经发霉的橘子皮,代替菸灰缸的空罐头里塞满了十公分左右的菸蒂 因此发出闷臭的气味的房间。也想看看是不是到处散乱着泡面的塑胶袋、啤酒空瓶,什么的盖子之类东西 。从大学男生似乎没特意遮掩的窗户玻璃里看进去,有几个男孩正在读书,也有在听音乐的。不大的房间推挤着乱七八糟东西。虽然看起来绝不特别舒适,自然都是便宜商店里买来的玩意,那却是个确确实实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地点。
或许因为是年末週末时间,宿舍显得十分宁静。我像是偷偷闯入心怡男孩宿舍(勉强来说也是)的女生,心碰碰跳,既好奇,也有点紧张。(到底有什么好紧张的呢?)我四处张望,不时拿出相机拍,怎么看行迹都顶可疑。如果遇到舍监询间,该老实解释吗?
虽然对大部分人而言,这可能是东京毫不引人注目的学生宿舍之一。住在和敬塾的年轻男孩们,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意这事。对我而言,在阅读过这么多次《挪威的森林》之后,真真正正站在书中如今仍然几乎没改变存在的场景里,心里的感受很难描述。我想到小说里渡边君在国立大学读地理系的室友,那个每个清晨,总要从床上跳下来做收音机早操的突击队;想到因为渡边君读过费滋杰罗《大享小传》(The Great Gatsby)所以说:「能读The Great Gatsby三次的人的话,应该可以跟我做朋友。」,在东京大学读法律并且据说曾经和上百个女生睡过觉的永泽君。
我甚至想闻闻空气中那汗水、体臭和垃圾臭气味,以及因为大家都把要洗的衣服丢进床下,没人定期晒棉被,因此吸满汗水而发出无可救药气味的棉被。虽然说无聊实在是相当无聊。
■ 荒川都电
我穿上烫得平平整整的衬衫离开宿舍走到都营电车的车站。星期天的学生街简直像死绝了似的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影,大多的店都关着。街上的各种声音比平常更清晰地响着。空着木屐的女孩子一面发出的声音一面横切过柏油路,都电车库旁边有四、五个小孩排着空罐头往那当目标投着石子。有一家花店开着,于是我在那里买了几株水仙花。
如今,荒川都电是东京除了私铁四谷田线之外仅存的路面电车,也是东京都23区内仅存的都电路线。从早稻田车站出发的荒川都电,经过故事里小林绿家里经营的书店及住处丰岛区大冢,到荒川区。就像绿在四谷高中旁和渡边所说:「全校只有我一个人住在丰岛区」,都电沿路属于东京都23区里比较庶民的所谓下町区域。风景以及居民气质多少仍存留着昭和年代残留的气息,和快速现代化的东京都心或是相对座落高级住宅的田园调布、港区麻布、世田谷等地的相当不同。侯孝贤导演《珈琲时光》电影里,一青窈饰演的女主角阳子居住的杂司谷,就在都电鬼子母神前站附近。看过这部电影的人,或许会对女主角从公寓出门,一路走到车站,搭乘都电至大冢车站转山手线的情节有所记忆。电影里一青窈的住处,和一般印象里的东京街景相当不同,那附近环境,正是荒川都电沿线的风景。
星期天早晨的都电,只有三人一组的欧巴桑搭乘。电车紧贴着一家家的屋檐行进。有一家的晒衣阳台上一连排列着十个番茄盆栽,在那旁边一只大黑猫正在晒太阳。还可以看见小孩子们在庭院里吹肥皂泡泡。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石田沾美的歌。甚至还飘着咖啡的气味。电车像缝合着如此亲密的后街般滑熘熘地跑着。
相对应于拥挤、紧张的大东京地铁,草绿色,有点古朴车厢,在路面缓缓行驶的荒川都电别有一番风情。即使居住在东京都的人,假日到早稻田附近,买一张都电一日卷,沿路走走停停,散散步逛逛,也能有出门渡假的小旅行心境。春日樱花盛开时节,粉红色樱花隧道映衬着草绿色都电车厢景像,常是摄影爱好者捕捉的对象。(意思是我也在那里,等待一班班列车出现过)
都电大冢站下车,可以看见故事里小林绿家里经营的「小林书店」附近环境。当然不是贵族高中里同学们想像:应该是和纪伊国屋一样那么大的书店吧?如书里描写,这里的马路并不大起眼。沿街排列着的商店看来生意也不怎么兴旺,就算是书店,也只是街头巷尾的陈旧小书店罢了。
因为没有受到战争轰炸,荒川都电沿线许多地方,仍然存留着老旧风格楼房。或许看来破旧凌乱,但在整个大东京,愈来愈毫无保留地高楼化,现代化,一区和一区之间,逐渐趋向雷同的今天;繁忙.拥挤、新潮,成为人们对东京几乎一致印象的如今;回头走进这些彷彿并未随着时代前进,时光在巷弄间似乎静止不动的下町区域,也演变成人们在这都会里寻找一丝过去生活痕迹的方式。书店里,常常见到所谓「下町散步」、「昭和散步」之类书籍杂志,是在东京,除了看设计、看新建筑、看潮流之外的另一类復古旅行。对我而言,与其参观六本木之丘、表参道之丘,中城之类新落成建筑,我更喜欢沿着荒川都电走走停停,拍拍看看。在没什么人的巷弄里迷迷路,然后和转角正在烤糯米丸的老奶奶买一串涂了甜甜医油刚烤好的热糯米丸。一不小心,还会以为走进日本电影《终于幸福的三丁目》场景也说不一定。
■ 新宿纪伊国屋书店、歌舞伎町及爵士喫茶馆DUG
德语课上完后,我们搭巴士到新宿街上去,走进纪伊国屋后面在地下室的DUG去,各喝了两杯伏特加东尼。
「我偶尔会来这里,因为从白天喝酒也不会觉得惭愧。」她说。
「那么常从中午就喝酒吗?」
「有时候啊。」绿把留在玻璃杯里的冰块卡吱卡吱地摇响着。「有时候日子变得难过的时候,就到这里来喝伏特加东尼。」
「日子难过吗?」
「有时候啊。」绿说。「我也有我的各种问题呀。」
小说《人造卫星的情人》、《挪威的森林》、《舞舞舞》、《国境之南.太阳之西》里的主角,大体上都喜欢读书。小说里很常出现的场景,要不是男主角自己就是爵士喫茶咖啡馆老闆,就是男主角在书店买了书,到附近找家爵士喫茶店点杯咖啡,读刚买的书。书店及咖啡馆大多未具名;不过,在《挪威的森林》,或是后来小说《1Q84》里男主角天吾常去,也出现名字的书店,是位于新宿东口的纪伊国屋书店本店:
我在拥挤得像上下班尖峰时段的电车里般的纪伊国书店买了福克纳的《八月的光》,挑了一家音量特别大的爵士喫茶店走进去,一面听着欧内特.寇门、巴德.包威尔之类的唱片,一面喝又浓又热又难喝的咖啡,读着刚买的书。
不知和阅读村上春树有没有关系(应该没有),在东京生活,除了住处附近小书店之外,最常逛的就是新宿纪伊国屋书店。
「好久没去纪伊国屋书店了哪。」有时候突然会怎么想起来。
当然不是因为去新宿麻烦,再怎么说,距离我的住处,也不过十几分钟车程。说没时间也并不是因为如此。问题在于,新宿纪伊国屋书店对我而言,好像有一种非得下个:「Yoshi!今天就去逛纪伊国屋书店吧。」之类决心才去得了的感觉。
没有要事,我不太特别喜欢经过新宿,原因主要是实在尽可能不想待在令人头痛的新宿车站。如果您曾经旅行至东京,应该很难不对新宿车站的错综复杂以及人潮汹涌印象深刻。平均统计,一天经过新宿车站的人次,光是JR线就有超过一百五十万人次,是日本车站第一。若加上其他私铁,一天进出人次超过三百六十万人,是世界进出人次最高的车站。若是稍稍有什么事,在新宿车站某处停顿下脚步,被几百几千个好像全以逃命速度快速通过身边的人超过,恐怕很难不觉得压力沉重吧?
所幸工作生活并不太需要经过新宿车站。因为有Yodobashi Camera电子用品商场及Canon相机维修中心,每隔一阵还是会绕过看看新的电子产品或拿相机清理晶片。(后来Yodobashi在吉祥寺开幕新店之后,新宿店也不去了)维修中心平日六点关门,处理完事情后就前往位于车站新南口附近的纪伊国屋书店新南口店。相对来说,因为不太喜欢新宿东口附近歌舞伎町杂乱气氛,位于东口,也是书中出现的本店反而少去。老实说还有一个原因是连续好几年我都搞不清楚从新宿西口到东口到底要怎么走才好。
从新宿车站新南口空桥连沿着高岛屋方向走,接着就能接到纪伊国屋书店三楼。惯例先坐电梯到陈列洋书、摄影艺术书类的六楼。从前洋书区有一柜摆放台湾出版的书,选书原则不太清楚,大概有几本热门政治方面的书、几本最近的畅销书、几本文学书、几本旅游类的书,还有就是一些所谓海外中文书店总会看到的某些实在蛮奇怪的书。
人在异乡,每次逛纪伊国屋书店,总会先到那一区,好像有点望书止渴的意味(虽然怎么说,我窄小房间书架里的中文书,都比这里齐全丰富,而且量恐怕也大于纪伊国屋书店里的中文藏书。)当然也想看看,会不会有一天看到我的书。很残念,这么多年下来,一次也没有。看来还需继续努力。
前几年这区似乎收掉了,大概经济效益不高,可惜。这样在东京到底要怎样才能买到我的书呢?
然后逛摄影区,一连好几柜摄影书,欧美、日本出版的都很齐全,光是翻阅也很过瘾。
再来跳过五楼直接到四楼旅游区。这里大概所有相关的出版物都找得到,过期杂志也几乎都有。可惜每次逛到中途,发现几本好书正高兴着,耳边就响起:「各位亲爱的顾客,距离今天纪宿纪伊国屋书店营业时间只剩下十分钟...」云云广播,每次都只好连滚带爬草草抓几本书匆匆结帐。这一点,日本书店如果能和台湾的诚品书店学学就太好了。
书里出现的纪伊国屋新宿本店位于车站东口伊势丹百货附近。因为嫌麻烦,我很少在新宿东口附近走动。东口附近歌舞伎町及纪伊国屋书店一连好几次在村上春树的小说里出现。《挪威的森林》里,和男主角渡边一同住在和敬塾,头脑很好的永泽君,虽然有固定女朋友,偶尔还是会邀渡边一块到歌舞伎町酒吧随便找女孩子睡觉。一次等了一个晚上找不到适当可以睡觉的女孩,决定去女朋友家过夜,留下渡边一个人在夜里新宿东口附近闲晃。渡边在满堡店吃了吉事汉堡又到附近二轮电影院看完不太有趣的电影,实在没别的事可做,最后只好走进一家通宵营业的喫茶店一边咖啡读书,一边等第一班电车。
通宵营业的喫茶店?我很难在家专心工作。因为工作、写作需求,一到一个城市,立刻想弄清楚的,就是可能长时间停留的咖啡喫茶馆所在地及营业时间(愈晚关门愈好)。当然新宿东口歌舞伎町附近,并非我乐意停留过夜的场所;不过,正在东京歌舞伎町旁,居然的确开着一家一九七○年代创业至今,二十四小时营业,虽然里头客人模样有那么一点怪,不太在意的话,气氛倒是高贵如其名的咖啡馆「珈琲贵族」。珈琲的价格相对高一些,味道却相当香醇。灯光柔合,轻声播放着舒服的爵士乐,居然还提供无线网路及插座。如此咖啡馆在台北相对来说很普遍,在东京却是除了网咖之外难得的意外。
一夜,决定在《珈琲贵族》通宵工作一次试试看,因为离家不远,别人赶着末班电车离开,我却搭乘末班电车来到新宿。事实上,我还蛮喜欢夜里咖啡馆里那一股有点沉静,别于白日的氛围。平日夜里人并不多,独自佔着角落黑色皮沙发宽敞的座位,墙角喇叭里播放的音乐优美温柔,侍者用金色滚边高贵漂亮咖啡杯送上维也纳咖啡,雪白鲜奶油盛在美丽的瓷杯里,连一旁糖罐都精美得让人注目。如果不是一会儿出现在隔壁桌,姿色身材艷丽,却有着十足男声的二对男女(?)的限制级火辣对话,我或许会以为自己其实身处欧洲古典咖啡馆也不一定。
常出现歌舞伎町场景,和村上年轻时的经验有关,在《爵士群像》里,有这么一段回忆:
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我曾经在新宿歌舞伎町的一家不怎么起眼的餐厅打通宵夜工。从晚上十点到早上五点在恶劣空气中工作,和没赶上最后一班电车的醉客一起搭头一班电车,回三鹰的住处。
当时村上春树时常到打工地点不远处一家营业到相当晚,名为「Pithecanthropus Erectus」的爵士小酒吧,边听爵士乐边喝咖啡。如今,在横滨蒲田附近仍有一家经营超过三十年,名为「Pithecanthropus Erectus(直立猿人)」的爵士小酒吧。从一九六○年代就在新宿三丁目伊势丹百货附近营业,村上春树小说里唯一点出名字的爵士酒吧DUG于二○○六年底结束营业。经营了四十年之久,也是知名爵士摄影师的老闆中平穗积想休息一阵,多些时间,或许到巴黎、纽约再拍摄更多爵士乐者影像。
旧DUG虽然结束,也位在新宿三丁目的New DUG则交给儿子中平墨经营,自己偶尔现现身打打招唿。早年DUG夜里有现场表演,是新宿附近重要的爵士酒吧之一,如今位于地下室的New DUG仍维持旧有气氛,可以轻轻松松喝喝酒聊天,听听爵士唱片,也是《挪威的森林》里,绿偶尔心情不好邀渡边去喝酒的地方:
「嘿,渡边君,下午有课吗?」
「有德语课目跟宗教学。」
「那可以翘课吗?」
「德语不行。今天有考试。」…
「那么那堂课后一起上街去喝酒怎么样?」
「从中午两点开始?」我问。
然后,在DUG,绿一边喝伏特加东尼吃开心果,一边藉着和渡边胡说八道排解心里的不顺:
「可是这是幻想情景嘛。」绿说。「而且让我看你那个,就在我眼前。挺起来的。…于是我说『不行啦,真的不行,那样又大又硬实在进不去嘛。』」
「没那么大的。普通而已。」
「没关系呀。因为是幻想嘛。…」
嘴里讲着这些,绿的心里却十分悲伤。父亲此时握卧病在御茶水附近大学附属病院,所剩时日不多。在DUG喝完酒的隔週,绿找了渡边一块到医院陪父亲,一同走过部分渡边曾和直子散步到的御茶水;不久之后,绿的父亲就过世了。
■ 日本桥高岛屋的餐饮街和下雨的顶楼
「去吃饭吧。我肚子饿扁了。」绿说。
「到哪里?」
「日本桥高岛至百货的餐饮街。」
「何必还特地跑到那种地方去呢?」
「我偶尔想去那里呀。」
我去了日本桥高岛屋,一个湿湿冷冷的夜。虽然并不特别对百货公司餐饮街感到兴趣。不过说来,这么几年来的确一直未曾找到在日本桥站下车的充份理由。
去过三轩茶屋、走过《挪威的森林散步道》,因为村上春树的文章,总算让我在东京的足迹稍稍伸展﹣随身携带东京地图,盘算散步路线,居然让住在东京好几年,却宁可窝在吉祥寺哪都不想去的我,重新发现这个城市许多未曾注意的角落。
高岛屋集团创业于江户时代末期,座落在日本桥的高岛屋在昭和八年(西元一九三三)开幕。西欧歷史建筑基调,融合和风建筑元素的日本桥高岛屋,开幕当时全馆装备了在一九三○年代还很稀奇的冷暖气。所以当时有「东京天气炎热的时候,就是到高岛屋的时候的宣传语。平成二十一年(西元二○○九年),成为第一个被国家指定为重要文化财的百货公司。如今,百货公司里,仍然保持开幕时期手工操作电梯,外观,大门,入口等处,也完整保存着昭和初期年代姿态。虽然我对百货公司实在兴趣不大,还是忍不住进进出出拍摄了不少照片。古铜色写着「高岛屋」三个汉字的大门威严十足,内外许多细节也远远比现代新创立的百货公司吸引人。从外观来看,让人连想到伦敦市区歷史悠久的哈洛德百货(Harrods)百货公司。除了地下餐饮街之外,后来绿和渡边约会的屋顶广场,也是都市里很难得的休憩场所。
从地下铁银座线日本桥站下车,可以直接通往高岛屋地下餐饮街。在这里,渡边和绿比较过个家橱窗里的样本模型后决定吃什锦饭盒。
我们把装在半圆形便当盒里的什锦饭全部吃光之后,喝了汤,喝了茶。绿抽起香菸。抽完菸她什么也没说就突然站起来拿起雨伞。我也站起来拿伞。
「现在要去哪里?」我试着问看看。
「到百货公司来在餐饮街吃完饭了,接下来当然是上屋顶吧。」绿说。
实在是很奇怪的一趟旅程,这会儿,我居然在日本桥的高岛屋地下餐饮街,趁着店员不注意,拍起橱窗里的什锦饭盒。如果这也算是旅游纪行的话,这种行程究竟会对什么样的人有意义呢?地下饮食街里有银座木村屋的红豆面包、有新宿中村屋的和果子、有资生堂的洋果子、有小仓屋的羊羹、山本海苔、吉兆料亭料理、神户炸肉饼,事实上,能想得到的什么这里几乎都有。我没买饭盒,趁着打烊前,到屋顶走走。
{p409}
日本百货公司屋顶楼层,通常开放为儿童游乐场,摆些孩子们喜欢的玩具。自然,一旁也有提供带孩子母亲们休憩聊天的简单咖啡座。另外一边常是宠物店,若不是笼子里关着几只可爱的小猫小狗,就是贩卖着宠物用品,也可以带宠物在屋顶散步。我虽不热衷在日本百货购物(事实上是因为没钱),开始住在东京时而寂寞,偶尔就到住处附近东急百货顶楼看看小猫小狗过干瘾。后来因缘际会收养了二只被丢弃在百货公司门口纸箱里的小猫,也因此常到百货公司顶楼为牠们买点什么。
渡边和绿上去高岛屋屋顶是个雨天:
雨天的屋顶一个人影也没有。宠物卖场看不见店员,商店和儿童骑乘的游乐车马卖票口的铁捲门也关闭着。我们撑着伞,在淋得湿嗒嗒的木马、庭园椅、货摊架之间漫步着。我很惊讶在东京都心居然有这样毫无人迹的荒凉地方。绿说想看望远镜,因此我为她塞进钱币,在她看着时一直为她撑着伞。
这天虽然没下雨,搭电梯上屋顶时百货公司已接近打烊。除了一旁宠物部门一位老伯伯之外,屋顶上一个人也没有。露天咖啡座已经收起,几张桌椅在月光下显得有点寂寞。在东京都心,百货公司顶楼确实是难得清静的地点。年轻男孩女孩偶尔上去没什么人的屋顶约会,总比站在大街喧嚣人群中浪漫一点:
我们在游乐区的后面撑着伞拥抱。身体紧紧贴着,嘴唇互相探索。
我把伞放在脚边,在雨中紧紧抱住绿。只有奔驰在高速公路上车辆钝重的轮胎声简直像雾霭般笼罩着我们周围。雨无声而执拗地继续下着,把我们的头髮淋得透湿,像眼泪般沿着脸颊滴落。
读着读着,突然觉得,这如果在雨天,和某个心怡男士爬上百货公司顶楼,好像也蛮不错的。可惜在东京这么多年,这件事一直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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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村上春树.旅 3:等您坐沙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