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完美地老去是一桩难事
村上春树:完美地老去是一桩难事
2013-11-29 村上春树 村上春树的艺术世界
完美地老去是一桩难事
文/村上春树 翻译/施小炜
这是名为“共立女子短期大学文科日本语·日本文学课程”(好长的名字)的学科所出的文艺杂志《茜草》(50号)的网络采访录。说是“因为第50期纪念号,所以想请村上先生……”偶尔得闲,我也会应允这样的请求。当然并非总是这么做。发表于2005年3月。
问题一
您认为形成“村上春树其人”的原点在什么地方?
(拜读您的随笔,得知您从小就生活在能接触世界文学的环境里。)
我是没有兄弟姐妹的所谓独生子,向来不觉得一个人独处有多痛苦。总之,看看书,听听音乐,自己发明各种各样的游戏,跟狗儿猫儿一起玩耍,不管多少时间都能一个人打发掉。一旦坐在椅子上打开书本,就久久沉湎其中,每天都这样。
这种生活方式直至今天也大体相同。独自一人长时间伏案写小说、做翻译,也一点不觉得腻味。长期不同旁人交谈,也不觉痛苦。大概生性就适合做小说家。只是端坐桌前,一连数月,有时甚至一连数年,全神贯注工作,这远远比普通人想象的耗费体力,必须尽量锻炼身体。可就算要运动,我也根本不适合集体项目,只能跑跑长跑,游游泳,进行这种“单人运动”。我相当坚定地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性格。无论如何要坚守自己的节奏,持之以恒。
就这样,我从小读了许多书。虽然不怎么学习(因为我不太喜欢学校这东西),倒是一直看书。我看过好多书。但不是特别喜欢写文章,也从来没喜欢过自己写的文章,毋宁认为自己不擅长写文章。念大学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会以写文章为职业。世上有太多优秀的小说,我怎么也无法认为自己能写出那样的东西来。只要以读者身份与书本产生联系便足够了,我想。
因此自己像这样居然成了小说家,连续写了二十五年以上的小说,还勉强以此为生,至今我仍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问题二
村上先生写的“终结”里似乎有各种形态和意义。对于终结,您是如何认识的?
(例如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里,那既是封闭于意识中大有闭塞感的结尾,又是森林生活的开端。在《挪威的森林》里也曾写道,“开始及其继续亦即生”里就已包含“终结亦即死”。
让人觉得两者恐怕都不是单纯的“终结径直等于终结”,而既是“终结”同时又具备“另外的意义”,并且既是“另外的东西”同时又是“终结”。)
非常有趣的提问。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问。
“终结”这个词里,含有各种意思。就像英语的end一词既有“尽头”又有“完结”的意思,与此相同。《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的情况,我觉得更接近“尽头”。朝着这个世界的那端一直往前走,位于那终端的东西,就是这个意思。当然,现实的地球是个球体,走到哪里都不会有“尽头”,而我考虑的是更为神话性质的世界。也可说是内在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的确有“尽头”。那里或许立有一块牌子,写着“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你不想到这样的地方去看看吗?我想。所以才写了《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这部小说。
亦即是说,如果你是小说家,你真想去哪儿的话,就当真可以到那里去。这就是身为小说家获得的好处之一。同样作为读者,你阅读那本书——如果顺利的话——就可以和作家一起当真到那里去。这也是身为读者获得的好处之一。而且是故事这东西的最大效能。
收到这个问题后我又重新思考。对我来说,所谓死与其说是“完结”,不如说更接近“尽头”。尽量真实细腻地描绘这“世界尽头”的风景(这在大多数情况下是内在景象,而且是神话性质的景象),大概是我作品的重要主题之一。
问题三
作为作家,您想象的是怎样一种“落幕”?
(您曾经写过,像塞林格那样只留下年轻时的照片飘然而去也不错。记得从前拜读时由衷信服。)
以前我也写过,我是个长跑者,所以希望自己尽量多活几年,尽量多写一本小说。我想尽多地更新自己,提高自己。
读了传记才知道,塞林格的真实人生好像绝非随心所愿。作家最大的(或唯一的)喜悦,就是不断写出优秀的新作,与读者分享。如果没有这份喜悦,哪怕全世界人都交口称好,作家最终仍是孤独的。我认为完美地老去是一件难事。我也是头一回上年纪,老实说没有自信能否顺利。而“落幕”这东西,恐怕也不是自己的意志能决定的。但我愿意尽量牢牢坚持自己的节奏,直到力竭难继为止。这就是我的全部想法。
艺术家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地表附近就有油层,会源源不断喷涌而出(所谓天才型),还有一种是非得挖掘到地下深处才能遇到油层。很遗憾我不是天才,只好孜孜不倦地挥舞鹤嘴镐,不停挖掘坚硬的地层。但拜其所赐,我相当精通挖掘地层的工作,因此还长了一身肌肉。所以今后只要把这项工作照样继续下去即可。我说牢牢坚持自己的节奏,就是这个意思。
主页君按:特别感谢“lubingfeng8913”录入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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