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政仍没有任何表示,而我再也觅不出像模像样合适的字眼。话到这里便掉了渣儿,俨然里面的空气已经彻底挤光。我们继续走了几步,往公路边的栏杆上一*警告!!森林里不得说粗口*,不约而同地抽起烟来。我们谁也没有开口,一起默默地仰望头顶的星空。
“真那样想?”一支烟抽罢,党政看着我的眼睛问。
“那还用说!”我回答。
“喂,说谎者跳河自尽哟。”党政笑容可掬地说道。
“跳河之前得用钢丝绳牢牢扎住,动弹不得。”我说。
“那是。顺便吊一只五十公斤重的大铁球?”
“有此必要。‘噗嗵’一声扎进河底。”
“鱼群蜂拥而上,一抢而光。”他接口道。
“尸骨无存。碧波荡漾。”我随声应和。
“谢谢。”党政郑重其事似地说道,随后用食指肚轻轻揉了下眼皮。“谢谢你能这样讲。这对我来说,可能或多或少会起到某种作用,在自我认识的把握能力上。从另一角度出发,又或者是一种宽慰。总之谢谢你。”
我满头困惑。他的话传入耳中,老半天才理解过来。
“知道吗阿水,一直以来,我都认定自己是个不健全的人。不健全的性情、不健全的机能,性格上远远脱离作为男孩的本质,性感带又主要集中在肛门,同时懦弱、胆小、固执。一直到现在,这一切仍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变。小时候害怕黑夜就害怕得要命,时不时把被子蒙头紧紧裹住,电灯也不关。进初中后就一直期待有个归宿、富有紧密防护层的归宿,一个寄托,也就是男人,渴望能在某个中意的男人怀里美美地躺上一整天。虽然这在表面上很难看出。看不出吧?”他问我。
“小时候我也有蒙头睡觉的经历。小儿恐黑症,谁都一样。”我说,接着又说我并不觉得他性格上偏离男性。
“表面上!逢场作戏罢了。”党政撇动嘴角苦笑,“在父母、亲戚面前演惯了,这出戏不管在谁面前演来都栩栩如生,无可挑剔,包括阿水你。但在同志们面前不同。只要一见到他们,我的本质就原形毕露,脱胎换骨地陈列在大庭广众之下。这出戏不是不能不演,而是非演不可。家教严格,老爸又是死撑面子的老顽固。老爸若知道真相,非把我碎尸万段不可。但实际上,他的的确确把我五马分尸过一次。说到哪儿了?”
“五马分尸。”我说。
“不,之前,这个往下再说。”
“能在某个男人怀里睡上一觉。”我答。
“对对,那是中学时期心态的真实写照,”党政迂了口气,看着脚前两米处的路面。“我渴望能在某个中意的男人怀里美美地躺上二十四小时。正因如此,才跟锐锐好在一起,虽然在此之前我也有过同男孩子睡觉的经历。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那年,我在自贡市第二中学念高一,QQ里有个谈得来的好友,属于志同道合的一类,也就是说,我跟QQ里的锐锐之间,有“爱慕男人”这一共通性。
以前好像也说过,我从小到大对女人根本提不起兴趣,说过的吧?初中二三年级时,出于好奇跟女孩搞过几次,可就是打不起精神,插进去不痛不痒,高潮咸咸淡淡,上来的感觉简直就是被人强暴。后来再不干那勾当了。经常去同志酒吧独自喝酒,其间结识了一个男的。时间大概是初三的寒假。两人去小旅社开房,赤条条抱在一起,爱抚、交合,总之除了那事没干别的。他是这方面的老手,教会了我许多同性之间的快乐与技巧,感觉委实美妙,欢娱之至。然而我并非倾心于他。即便是交往了大半年,我与他之间也只是在纯粹的性欲方面停滞不前,没有进一步延伸,没有心的融合,没有所谓的情感,起码在我是这样的。年纪固然相仿,可他并非我倾心的类型。性格相去太远,个人爱好简直是一百八十度拐弯。致命的是,此人脸上先天性地粘着一副与生俱来的近乎于邋遢式的丑,而这种丑是我最最无法容忍、无法接受的。一旦与他并肩同行,他脸上的那种东西就会隐隐冒出棱角,越来越清晰,直致令我脸皮发痒,浑身发毛,感觉就像立马会从嘴里吐出蛔虫来。而他似乎也在多日交往后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即使在我跟锐锐走到一起时,他也没抱怨什么。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倒觉得是个好人,对我体贴入微、有求必应、零零碎碎的麻烦事处理起来也有耐心、一丝不苟。但我就是不倾心于他,先天性的厌烦,简直就是嫌弃。说愧疚自然是有愧疚,但没办法,分手几天后他给我写了封老长的信,只差不写成一部长篇小说。信中回味了我跟他的历史,说我在他的生活里是何等的重要,但事已至此,最后只能祝愿我幸福一生,而我却把那封草草过目的信当即扔进垃圾篓,只管同锐锐大作其爱。不觉得这样很过分?”
“不清楚。”我说。确实不清楚,而不是“不知道”。
“过分呐!”党政轻叹一声,接着摸了摸鼻尖。摸完两下鼻尖后,从裤袋里掏出空了的烟盒,拿在手里转来转去。“QQ里交往了半年之后,我跟锐锐开始见面:一如网上的正常男女所奉行的正常网恋格式:敲骨吸髓的物色、交谈,打赌性质的见面,拔开云雾后的继往开来或分道扬镳。我们的后果是前者。一天,他问我能否见上一面,我说可以。于是特意跑去成都,在他所在公司附近会面,一起走进咖啡厅交谈一个下午。他英姿飒爽、倜傥不群,初次见面我就对他心生爱慕,可谓一见钟情。坦白地说,他与我心目中梦寐以求的典范伴侣不谋而合。几天下来我才知道,他诚然对女人同样没有兴趣,但同男人交媾的经验却根本没有。于是我引诱他、开导他,该如何做如何做,这里那里,就像那个男人对我做的一样。而且他很快其乐融融、无以自拔,与我牢牢地连为一体。他因此甩掉了相交两年的女友,真正属于我的了,我也属于他。他的女友我见过,相当漂亮。万里挑一的美人儿,保守地说,漂亮得令全世界所有母性都黯然失色,所有雄性都为之惋惜,包括我。但锐锐自己除外。他便是这样的无以自拔。”说到这里,党政问我愿不愿意再听下去。“要你这个正常人听这些,怕是件无趣的事。很勉强的吧?”他问。
“哪里!”我说,“请接着说。”
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白沙,党政甩手示意不要。于是我也不抽,乖乖地插回衣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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