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情人[/B]
——此文献给依旧浪迹在冰尖的人
1 电影情人
爱是一种罪恶。我读杜拉斯的《情人》时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有一句这样写道:We make love in blood。
那正是冲击了脑浆的blood。眼睛,耳朵,视线,手指,睡姿,通通作为容器。是云与云之间的追逐。是雨水与雨水之间的坠落。
电影里梁家辉的屁股特写很多,臀中间的沟壑代表某种黑色。
[B]镜1:
他方锥形的屁股像湄公河上的一块浮木。他在泪水中想象着被破碎,如同他初次伸出去的那只手。左手,或者右手。总之,不会是双手。二者无法同时抵达。
他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戒指,这造成了整个左半边身体的紧张,并且成功地传达给了这个法国小姑娘。
他们各自的紧张是如此亲密。[/B]
正是这样的不可同时性造就了情欲不可多得的完美。或者,仅仅是一种完整,一如隔阂。
我正在听一种只有在深夜才会变得动听的音乐。它作为声音滑过的时候,你能同时感觉到一具光滑的身体在软被中轻轻的扭动。这种感觉一直延伸到第六根手指。
而第六根手指不属于你的身体,无法用于给陌生人指路。但它却与你的身体抵足而眠。
你无法控制它。
2 壁虎
坐在浙大永谦礼堂里听哲学授课时,我正在笔记上涂画一只壁虎。
我喜欢用红色水笔,所以这只壁虎是血红的。它的尾巴很短,几乎没有。头被我描成鱼头的样子,没有牙齿,只能看到它一侧的眼睛。我想象的壁虎是玻璃一样的光滑,不应该有毛。
翟永明有首诗叫《壁虎》。那是一首不确定的诗,壁虎的诗,壁虎和女人的诗。日光灯下的壁虎是紧张的。紧张是一种兴奋。它在寻找暴光之中的一片黑暗绝地。这是一种无所适从。
这正是我们看不见第六根手指的原因。而简洁又是极其必要的,简洁并非苛刻。这是我喜欢海明威的重要原因之一。简洁是一种宏大。一种无法被搬动的存在。如果你感到痛苦,那么你就是痛苦本身。
我坐在楼上的最后一排最靠边的位置。我脱了袜子,把脚盘在座椅上。不做笔记的左手经常抚摸自己的脚背。前面女生的坐姿极为端庄,仿佛这千篇一律的座椅当真符合了不同骨架的众口难调。可我是要求舒适的,这不仅仅是中央空调。我尤其想抱个枕头坐在地上听课。这是最不挑剔的听课方式。包括听课的耳朵与大脑,我一样有这个需要。
我的理想状态只能是赤身裸体。和壁虎一样,不应该长毛。
整个礼堂像是一张暴光过度的底片。女教授在讲授康德与黑格尔,我却很想去洗手间关起门来照镜子。
我在人群里没有发现第二只壁虎。于是很想看看自己。
3 炼金术士
我迟到了。礼堂里人已坐满,我选择在过道里站着。突兀的像个空位。
炼金术士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正在听极为轻快的chanson,我感觉自己正穿行在一个摆满柚木酒桶的法国酒馆里。Chanson是最美妙的法语音乐。这不能不使我想起堂那托雷的电影,我这个物质贫穷者意淫着爱琴海的阵阵海风。
[B]镜2:
他有一种紧张的高高在上。他像他的肤色一样有些胆怯,但不是腼腆。
她戴着一顶男式毡帽,脚上蹬着一双金丝带的黑色皮鞋。她把脚搁在渡轮的栏杆上,伸出三分之一脚尖。她就这样看着那个中国男人从一辆黑色的“里摩辛”大轿车里走出来。
他们是两条失聪的鱼。卑微的神灵在跳舞。[/B]
他说,这儿还有一个位置。我说,你要不要一起站着?
炼金术士站了起来,一下子变得很高。他穿过两个同学走出来。什么也没拿,靠在墙边,脖子歪着像个混混。
你觉得我们这样站着像什么?
我摘下耳机悄声说,两只激情的蜗牛。
蜗牛好啊,里面的肉很嫩,多汁。你喜欢吃么?
我不喜软体动物。但我喜欢吃蛇。
蛇肉?
不,蛇皮。
你真残忍。我喜欢花斑。
那我叫你花花。
你喜欢听什么音乐?
说不准。
饶舌我听过,不错。
我喜欢听黑人唱歌。
我现在就去买墨水。
墨水什么用,掉色的东西。不如炼金。
是么?我喜欢非专业的。
你真专业。
表扬我么?
不表扬,浪费粮食。
我白欢喜了。我像个坏人么?
不。你不像个算命的。
老师讲的什么我没听清。总之,不在讲邓论就在讲毛概。我只知道每天都一样的无聊。我突然间很想见见杜拉斯,但她已经死了,被湄公河水毒死了。
你想坐着么,我问他。现在想坐也没的坐了,空位早被别人占去。
我妒忌你可以不坐着。
妒忌太不可爱了。
妒忌是种表扬。
妒忌不自由。我不喜欢。
什么是自由?
妒忌,或者不妒忌。
那么对了。
我想去看电影。
一起?
成交。
4 电影与电影院
电影院门可罗雀。台风把某个百货公司的巨幅广告牌吹到了影院门口,真像死前的回光返照。
大厅里空无一人,除了两只被雨淋湿透了的蜗牛。一只白色,一只粉红。
炼金术士用右手掏钱。先摸出一只蛇皮花纹的手机,接着摸出一只黑色皮夹。他的口袋看起来不大,却掏出那么大的东西来。他用左手买票,动用了两根手指,它们分别是中指与食指。手指细长的像条蛇,是他最好的饰品。
你真瘦。我经不住感叹。
你挑剔。他走在我前面,我踩在他影子的左肩上。像个小矮人。
我喜欢这么干。第一次看《SNOW WHITE》我就渴望自己成为某个小矮人。我固执的认定小矮人只吃红樱桃。
影院很黑,黑的像个废弃的煤矿。电影已经放了十几分钟了,我们进去的时候荧幕上正在经历一次斗殴。我们坐在后排,可以看到前面有稀稀拉拉的脑颅靠在椅被上。黑乎乎的像个刑场。
炼金术士坐在我左边。人的右手通常用来犯错,而左手则用以纠正。他的右手伸进我的T恤,摸我的腰际,不往上也不往下。
“你,喜欢赤道?”
“我喜欢你。”他把我抱到他腿上。电影里的舒淇演一个知青,她正在一个茅草屋里上扫盲班。
[B]镜3:
“猪头肉……盐腌肉……红烧肉……回锅肉……” 黑板上写了奇大无比的四块肉。女老师让讲台下的边区农民重复念着。一个渴肉的时代。[/B]
这个教室真有意思,我对炼金术士耳语。
我很喜欢里面的一个场景。再后面一点就有了。
是在这个教室亲热的那段么?
你也看过?他问我。
“看过。这样的瞬间很美,灵魂就在彼此的瞳孔里。”我心里有种万劫不复的感觉。人一辈子都在往下掉。而现在则更是如此。我对自己无法控制的速度感到恐惧。恐惧上泛起了甜蜜。
“一个人也造孽不了。” 他开始摸我的胸。
“重逢是件难以宽恕的事。”
“是这样。”
我像是坐在湄公河的木船上,河里游浮着动物的尸体。不是猫,而是老虎。
飘荡,在这根血管里,一直到时间结束。我唯一缺少的,只是一顶男式毡帽。为了更坚强一些,我要把在河边生长的水仙都命名为太阳。
荧幕上出现了一片原始森林。炼金术士从背后抱着我。像一根井绳。
5 美人鱼
美人鱼出生在我的家乡,那里没有海,只有石头。他留很长很长的头发,发质好的出奇,像声音一样的光滑。入狱前他送了我一锭银子,上面印着“吉定足银”,下面有“光绪年间”的字样。他说我就像碎银,哗啦啦,落地有声。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经一年以后,我暑假在S监狱实习。他的长发已经没有了。头皮发青,身体浮肿。我以为他快要死了。大墙内的狱卒生活是极端乏味的,除了学习便是劳动。女犯通常干轻一些的手工活,男犯则统一组织了做劳役。他们的饭菜里总是放很少的盐,这样可以让他们没有力气越狱,而身体却水肿起来。
美人鱼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男孩。高二的时候,他一走了之,有时整一年都不回家。我们看上去成了完全不同的两路人。每次出现的时候,他的头发也越来越长,漂亮的像同性恋。他没有职业,在各地的酒吧和迪吧里唱歌。从杭州到南昌或者更远。除了他信中所说的只言片语,我对他在外的流浪一无所知。
他时常给我写信,他的字和他的头发一样漂亮。霓虹灯下的生活,会让人沉沦不少。客人当中有层次的人都是固定的消费群。我每天打交道的不是地皮就是妓女。我现在每天都客串黄色小品制造气氛。吉他的那几根弦,在互不相交的情况下,才弹奏出优美的旋律。所以,我们本就是不同的人。我记得好多女孩子刚出来的时候,真的只是想唱歌,可她们硬不过人民币。我感觉自己也爱上了寂寞。我活像个幽灵,只有站在台上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我的歌唱的不错,经理客人都说我好。可是这里需要的不是音乐,是气氛,是黄色笑话。于是,我的需要也慢慢变成了发泄。他总是这样说起他的生活。
想念一个人的表现是自相矛盾的。他在身边的时候,冷漠以对;当他离开了以后,又发疯似的想念他。
我曾经以这样的方式想念美人鱼。
6 电话
炼金术士:我想我是痛苦的。已经没有什么是拯救了。我只选择憎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相信自己,不相信未来。不要用如果来说明问题,那些都是虚无。虚无最美,可是短命。爱情是毒药,我亲手埋葬了它,像埋葬一只小鸟。
在自己的身体以外寻找相似的身体,最大限度的靠近身体本身。我再也找不到她。她就是奇迹,可我不相信奇迹。想她就是一种灾难,回忆是狡辩的风。我对自己越来越不认真,总难免给自己倾翻在地。我主观主义,我只相信自己的感觉,但饿了还是得吃,为下一顿的反胃保存理由。
也许我们都是那种遭遇过很多,但又不愿承认的人。我的生活是分裂的。而你的身体是火柴盒,只有柴没有火的时候才特别想你。
我:我有的时候拒绝思考。聪明一不小心就在愚蠢面前暴露了猥琐,愚蠢即便失手也不无光彩。神秘本身就让我感到愉悦。我渴望被看到用眼睛看不到的东西,渴望自己被爱与甜蜜支使。我知道真正的爱有这种力量。爱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力量,是别无选择。26岁的劳伦斯可以在6周内让一个31岁的女人抛夫弃子的与之私奔,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但真爱与癫狂的热情相去甚远。感觉是靠不住的,感觉是一剂吗啡。凡是必然的事物便是正确的,如果除了她你谁也不想要,你就能得到她。你做过什么?你失去了。这不为什么。你不愿意欣赏泡沫。
我恐惧的早已不是死亡,而是诞生。你不是暴君,但你却熟知每一种刑具。这让人疯狂。
7 房间
炼金术士的自行车胎有些扁,他的腿很长,踩车的样子像是成了车的某个动力装置。我就是在桥上看到他的。
我坐在后座上的时候很安分。这不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午后,我的心在不知所终的飘荡。天气异常炎热,我像一片云一样把脸贴在他汗湿的衬衣上。他的脊椎非常美,像条鱼。激情,宿命,自由,归宿。还有什么是不能以死了结的,但黑夜却无法消融内心的深蓝与旷野。
炼金术士是迷人的,因为他无法被控制。他养的松鼠死于酗酒。
他的本质就是不安定。
[B]镜4:
她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窗户没有安上玻璃,只有木条的百叶窗。声音与光都无限透明。窗格间闪动的斑驳光点像是鱼群。但这不影响屋内的阴暗,这是白天的阴暗。造成了一种间离的感受。他们像是呆在一具沉船的残骸里。
她第一次与这个中国男人做爱。他帮她洗掉了身上的血。那个男人远远的看着她,她也望着他:她赤身裸体,正拿着一个铅壶给枯死的盆栽浇水。[/B]
这是夜的阴暗。炼金术士像带着他的手指一样把我带到了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像是一张逐渐破碎毁坏的面孔,这更让人喜欢。床脚下摆满了棕绿的啤酒瓶,像是他的一群小妾。桌上的巧克力铁盒里装满了烟蒂与烟灰,黄色的烟嘴埋在烟灰里,像是金条。抽水马桶的水阀再也不会放水了。毛巾都很小块,一块咖啡色,另外一块白色。床上的被子还是大学里的,有编号为证。枕头则像是从医院偷来的,白的有点发黄,像是他掉下的一颗牙。
炼金术士通常都有礼貌。“介不介意我脱衣服?”
“脱好了。”我一样讨厌衣服。他像鱼一样,身上一抖,鳞片都落了地。他脱完了以后就去浴室冲凉,走出来的时候却成了一根白色的洋蜡烛。
我正趴在被子上翻他床头的书,他从我身后压下来,一把夺走了我手里的书。我嚷着我还没看完。他边脱我衣服边说他比书重要。
衣服脱了一半,我突然想刷牙。卫生间没有镜子,我感觉自己的一部分正在消退,也许是某种无以辨别的肤色。我无法看到自己。我贴着墙壁,不知如何在他的房里投下影子。
我上身光着,只穿着牛仔裤走到他面前,不小心就踢翻了一只啤酒瓶,接着一连串瓶子矿矿啷啷的倒地。这更像一种破灭的声音。他脱掉了我的裤子,我们像两把剪刀一样带着锋芒交缠在一起,裁剪彼此的身体。他按着我的双臂动作着,细长的手指像叹号一样深陷在我的皮肤里。我在发抖。我突然感受到了某种绝望。这种感觉从空气中分泌出来,他的手和吻都混合着这种气息。他成了一株散发气味的植物,在我身体上迅速的蒸发。
我紧紧地贴着他的背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失水。我闭上眼睛,看到白水仙开在泥淖里。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它们都是我的太阳。
8 旅途
一列火车刚从我的耳边开过,震的厉害。第一次去大连的时候,我和美人鱼在火车上坐了二十四个小时。他就坐在我的左边。我是哑巴孤儿,他是第六个人鱼公主。我在岸上舒展双脚的时候,他正躺在海底的太阳花园。
我们一起看窗外的风景,看黄土地的风沙,看秦皇岛的骡子。沿路有很多泥糊房子的断墙,像是风尘姐妹似的错落于杂草垛和山毛榉之间。美人鱼把下颚抵在我的额头上,他的长发在夜里投下一片阴影,偶尔有一闪而过的光亮。看着看着,我便睡着了。
时间像蝉翼。有时是大片大片的消失的,有时候却无法动弹。美人鱼常常盯着那些一闪而过的残垣发呆。它们正在昭示天荒地老,可我们又怎能从生到死都立于墙边呢。我们只能是过客,在这个瞬间来到了这堵墙边,惟有共同目睹了它的倒塌,我们才获悉了彼此心里的那块叫做地老天荒的地方。这也是张爱玲所描述的墙,是苍凉的启示。我们的心里,都有这样的一堵墙,就像当初裹着浓装唱着蹦蹦戏的女子一样,不知疲倦地婉转着我们的调子。
可人从生到死都是被迫的,连自杀也是。所以我们都想到了醉生梦死。可也只能梦死,而已。但即便是梦死也还是会醒,我最怕自己死不透。我时常觉得自己是一只不断地吞食石子的鸟,毫不畏死的加剧自己的重量,直至那最后一刻的坠落来临。正是这让我跟随美人鱼在铁轨上前行的。我已经走的很远了。在大连的一个地下超市里,美人鱼把我弄丢了。我是个容易迷路的孩子,我身上的某一部分停止生长了。已经到了极限。我需要被牵着。他在一面大镜子前喊我的名字。我看到他的长发乱成一团,像无数个我只愿昏睡不醒的夜晚。我感觉到,他会跟随这些头发的消失而枯萎下去。
对我而言,天空早已是一个太大的囚笼。我需要的就是不堪重负。时间并不会因为经历而让你成为一个对生活驾轻就熟的人。在太阳底下,我依然看见自己内心那些有如最初的真金般的光亮。正是这些让我痛苦。可我不再能为此而欣然等待。
梦里的鱼,被刮去浑身的鳞片,满目都是带着血丝的闪闪发亮,身体因此而变的通体透明。我会把眼睛闭上,深刻体会风拂过每一根神经的颤抖。
直到那些鱼群用鳞片铺起回家的路途,鸟儿也把我的脐带找回,等着我呕出满腹的石子,然后得到解脱。
9 井
我的身体里有一口井。欲望和恐惧有如浮影般飘荡在井的上空。水中是诡谲的眼睛,是腐烂之中最鲜活的气味。炼金术士的眼角常带有一种天性的认真,而嘴角却被戏谑与游疑摆布。我从未想把他说成是诗人,这是把水从海里掬出来的做法,这让海水失去蓝色。他在神经末梢上跳跃。他就是诗。一如大海无以比拟。
炼金术士喜欢称呼女人妞,喜欢形容女人毒药,时常闪现出某种调情老手独有的肉光。他深知毒药万劫不复的完美。
[B]镜5:
他甩了她一个耳光,把她的双脚扛起,撕开她与她小哥哥一起跳舞的裙子。他用西贡雨水冲刷出来的粗糙肤质进入她。他用他的母语干她。他咬着烟嘴将钞票向她发育不良的胸部掷去。
她闷不吭声地任其摆布,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的野蛮更像是一种自虐。[/B]
炼金术士喜欢喝酒,并用女人的身体下酒。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不该用公用电话称呼彼此,这是他的理由。他不是沉重的。他的整个身体很轻,某一根骨头却很重。这根骨头把我禁锢起来。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情欲自哪里来,它仿佛生来便已死了一半,而另外一半面目全非。它长眠于九泉之下,我所遭遇的只是幻影。剧烈的动作给我泥沙俱下之感。我们最大限度地深入彼此的身体,寻找一个出口。
他在我身上吻个不停,仿佛在吻他自己。他的身体就是一个深渊,我以风的姿势下坠。他用尽了各种办法进入我,我们找到了一种绝妙的姿势。这使我的身体在灯光下像泥土一样颤抖个不停。我的舌头好像死掉了,成了断线风筝。我们的身体都失去了形状。像天空一般,成了一种流体。只剩下颜色。
我们吸吮着彼此的下体,像两片云一样的相互电击。空气干燥的要裂开了。他把唇贴在我的股间,在自慰中达到了高潮。我终于跌入了黑井之中,脚踝变得冰冷冰冷,化为记忆的两端。
炼金术士炼造的是他自己。他是个唯我主义者,他无法不关注于自身,这成了一种罪恶。此外,他什么都不能做。他要的是比他更厚重的阴影,他想让他自己消失。或者是比他更为光亮的东西,他想在那片光亮里成为一个瞎子。他早已分裂成两半,这一半无法企及另一半,他空虚的胃难以为继。他需要借火,以便暂时忘记他自己。黑暗与光明,正是盲的两端。他要的就是这个。
我总能察觉出自己身体里的某部分在很早以前就停止生长了。它对我及其重要,它并未死去,而是随着其他部分的长大成型而变得更加敏感。这种敏感几乎难以察觉,因为它无法用五味陈杂的心去捕捉。可我知道它存在,它正在这个房间里舒展,蔓延,很轻很轻,变成一种听不到的声音在我头发上生长。瞬间,我感觉自己无异于一座坟墓。而盗墓者让我萤火四溢,遍地花开。
10 圣诞节
圣诞节的夜晚很热闹。美人鱼正在台上唱歌,唱的是腾格尔的《天堂》。他的长发披在肩膀上,身后像是跟随着无数沉默的鱼群,它们都从大海而来。美人鱼明天将不得不离开这家酒店,因为一个女人。她是一个小姐,长的非常标致,一米六八的个子,有一对酒窝。是这家酒店最漂亮的一个小姐。
美人鱼在这个场子只唱了一个礼拜,她一直来捧场。我对他说,她对你有意思。短短一天内,我们与她6次不期而遇,过道里,电梯里,或是卫生间里。我并没有想象中的感到讶异,这位漂亮的小姐和别人一样,只要出四百块钱,马上可以在包厢搞的。但我认定他们会发生点什么。因为我知道自己没有被真正的爱过。美人鱼从不肯亲我。我从不肯在美人鱼面前哭泣。一次也没有。
她喝了酒,走到美人鱼身边,问他要不要她。美人鱼没理她。我看着她和一个男人进电梯去了五楼的客房。她向我微笑了一下,立刻就不见了。她的皮肤和她的笑容一样苍白。
那晚客人相当的多,我像个小丑似的坐在一边傻吃,我无法参与热闹。一个客人突然走到台中间,拿出一叠粉红的票子放在桌子上,他对美人鱼说:“喝掉一扎啤酒就拿走一张。”美人鱼不唱了,他走下来端起啤酒就喝。没有人敢上去劝他。五杯下去他就开始吐。那个小姐走过来,她拉开了美人鱼自己喝起来。她的酒量非常好,喝到那位客人都感到惊讶。她拉住了美人鱼,又是一句:你要不要我?
深夜,她来敲美人鱼的房间,我和几个朋友也在。那时我正在写一些东西,美人鱼和他的朋友正在校样带。她只穿了睡衣,与几个朋友聊起来。他那几个朋友每天都在搞酒店里的小姐,她被他们扯着衣服,裤子都被扯掉了一半。他们只顾着嬉嬉闹闹,她突然甩开那几个男人,对美人鱼说:“你是不是嫌我脏?”
我放下笔拉着她让她回去睡觉,她突然喊起来,问美人鱼五块钱要不要。随之又问其他的三个男人谁要他。美人鱼砰的一下扔掉了手里的样带,他一把拉起她离开了房间。那晚他们睡了。他甩门的声音像是石头掉在枯井里一样,没有激起任何回声。
第二天谁都知道了他与那个小姐的事。那小姐是酒店经理的相好,美人鱼再也呆不下去了。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没有走,我听到别人骂他说他装蒜,好像什么女人都看不上。现在还不是,被搞的服服帖帖。那晚我独自睡在美人鱼的床上,窗外的月亮像个难产的胚胎,只是没有血迹,没有声音。我不能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回头看我。我的心沉浸在伊卡洛斯的欢娱中死去,而这欢娱的底子却是满目泪水。这些都是瞬间的事。
11 卡西莫多
夏天还没有走的时候,我身上长痱子了。痒了也不敢抓。我天天睡不好觉,昨晚似乎梦到了枉死城。人间与鬼蜮之间以桥相连。炼金术士说做梦是睡眠的副产品,缴纳精神税。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他容易回忆过去。他与陌生人靠近,以便安慰荒唐。他并没有老,只是难以再次开始,忍耐一以贯之。
很多东西都无关于爱。我说我出生在劳改所,天天看我爸审讯犯人,听他恰如其分地掼桌子。
你爸爸是神仙,他说。
你是活宝。
是么。我只知道要抱住你。
抱一个空虚。
无所谓。
我不喜欢这三个字的。你吃下去吧。
好的。为你。
别再吐出来。
一定。
我说我搬寝室的时候卖掉了一沓情书,四毛钱一斤。多少有个价钱,比无价要好。有一点几乎可以确定,现实比小说残酷,现实就是抵在你身后的那一堵墙。当你无路可退的时候,它永远留着一手。而这通常是一种出其不意的温柔的残酷。
[B]镜6:
中国男人的黑色“里摩辛”轿车停在岸边,岸在漂离。它逐渐凝固成一个黑点,凝固成一个西贡。
她戴着那顶白色的男式毡帽,系着金丝带的黑色皮鞋在栏杆上伸出了三分之一脚尖。
她靠在那里一动不动,心如粉碎。[/B]
炼金术士赤身裸体的站在门口送我,叫我小心。他让我不要急功近利的贬低自己,对于他的信任我只得降格以求。我没有回头看他,也没有应声。我消失的就像声音。当最后的钟声响起,我看到了我的卡西莫多。这是真正的卡西莫多:左半边脸血肉模糊,右半边脸完好无损。可这不是生活给予的补偿。
而我们需要无疾而终,为了事物不可多得的完美。
12 乘客
我习惯了等九点的末班车。耳机里的女声像是从水银里跑出来的,还未干透便被凝固在地。但我喜欢这种瞬间的局促感,尤其在等车的时候。干干的,像一排年久日衰的枕木。
声音总能由我任意挥霍,尖叫到失声或是憋气到最后一秒。我喜欢挥霍不尽的感觉。巴洛克时代的油彩,旧时代大家庭厨房里成堆的长木筷和白瓷碗,和尚与庙的故事,嘀拓乱响的算盘珠子,龙头里哗哗流淌的自来水。我喜欢这些在不同时代容易面目全非的东西。
杭州在下雨。
站在空荡荡的公车里感受更为明显,夜里的雨更加透明了。我想念人们在雨天会穿高梆子塑胶雨鞋的年代。我仍保存着那双29码的古董儿童雨鞋。
我喜欢它生硬的橡胶味,那时候骑自行车总忘记拧刹车,那是一种完美的初始性状态。那双29码的塑胶雨鞋无疑是青春与残酷之始。青春像铁蹄一样,将来使的头颅挂成一缕战争的红缨。
我喜欢在公车里站着,不管人多还是人少。车在斑马线上停留的时候,我嘴里没目的地哼着两个英文单词:lonely……alone……lonely……alone……
我以为自己可以这样冬眠过去,像一只悬在末班车里的蝙蝠。
蝙蝠有三种:第一种食用植物,第二种捕食昆虫,第三种吸食血液。它们的取食爱好就像三种爱情。
吸血蝙蝠让人不安。这种爱情摄取灵魂,顺便问候身体。
整个世界如同患了内脏粘连。黑夜有一种金属气息的光,让乌云成了黑洞。天空有如一块被烧出了多个焦洞的布料。云层在烧焦的边缘翻卷着,抛洒火星。
炼金术士离开以后,雨就变小了,然后就不下了。我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开始唱歌。
风突然间停了,我睁不开眼睛。唱着唱着,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什么都听不见了。
(完)
后记:重读我的杜拉斯,重读我的情人。
爱情像一场谋杀。以和平结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