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约会
此时的见面，算是予青与子伊的第一次正式约会。迟到已成为予青对待子伊永恒的风格。
“来半天了？”
予青一边脱外衣一边抱歉的看了看在对面的子伊。子伊正全神贯注的看着窗外，阴的天把一切涂上灰色。 予青眼中瞬间掺杂进更高程度的，更具抽象意义的歉意。但很快消失了。似乎连自己也没有真正的察觉那细微的感受。坐下来，松口气。把领带松松。咖啡店里薄雾般的音乐肆意飘游，恰到好处的填补两人之间的空白。但二人并不能享受其中。他们耳中的音乐更加沉重、静寂。就好像是透过薄雾而发现的大片海面，湛湛的蓝色混有墨一般的的黑。孤岛上的两人绝望的相对而坐，海面有何种的波澜都不再重要。
“刚到”。子伊看着窗外平静的说。手停止搅动已经冰凉的咖啡。
予青喘着粗气，把脱下的外衣放在椅背上。圆形的椅背相当滑顺，外衣顺势滑落，予青快速的挽起，放在邻座上。动作并不慌忙。只是，由于匆匆赶来，心在胸腔里还是不肯平静。他少有的脸红了。不知该把目光投向哪里。这样的境遇在记忆里已是很早以前才有的情形了。他就此思索，想知道原因，但很快放弃了。任由脸就那样继续红下去。
子伊下定决心似的转过头，而予青正把目光移开叫咖啡。两人的目光在不经意间有瞬间的碰撞。但是，都没有来得及把感触传递给对方。
“先生要点什么？”
“……咖啡，一样的。谢谢。”
沉默。
大概一分钟后，子伊先开口道：“我只说结果。”
“噢……”予青很少听到子伊先说话。她总是等待予青先说，然后表示同意。
“我同意。”子伊平静的说。象是一件很拖沓的案子，终于了解时的宣判。
“为什么？”
“我说了，我只说结果，这应该是你满意的结果。”她平静的低着头凝视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不，她在看自己的内心，似乎在考量自己的心对自己行为的判断。她随时准备接受突如其来的痛楚或是欢喜。但是不能，在予青做出反应之前，她的心根本无从判断。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让我满意。既然你同意分开，就不必在乎我了。”予青莫名的问。似乎提出离婚于予青的意义只在于想知道这女人何以什么事都要为自己着想，若是没有了婚姻的关系，她不再有理由关心自己的一切。那时的她会是个什么模样？
“我要说的说完了。”她在叹气。
“……”话语没有如期而至，予青不懂得如何对待这个陌生的子伊。只是默默点头。低下头从口袋里找笔。
这么说也许过分，予青从未能真正了解子伊的感情，她的悲欢，她的喜好以至其它任何方面。因为，她的一切只由这个叫予青的人的一举一动而起波澜变化。对此事实，他的无奈一向多过于遗憾。但此时，他似乎对自己没有能了解到子伊对自己的一些感情而感到莫名的不悦。但很快混淆于自己不悦的原因是由于了解的过多或过少、过早或过迟……
“签在这里就好了。”还是如审判官一样的口气，子伊说道。
“离婚协议书，还没有到来的咖啡……”象是在用台词描述自己的境遇，靠非现实的戏剧手法罗列周边现实的道具，考量台词的分量。他似乎开始有意让自己回到现实里。努力的使自己纷乱的思绪秩序化，努力的时间之长，连自己都惊讶。即使仍然毫无结果。“好像马上要下雨的天气、你……”他停了一下，“刚刚在看什么？”
“路。”她据实相告。“你来之前在看的也是路。”目光在对自己的话语进行着解说。她并没有看在签字的予青，而是望相窗外，或自己。
“当然……”
“那是一会儿你要离开的路，那时的你，你将完全不同。将不再遭受我的牵绊。是完完全全的你自己。”予青没有看她，他的眼中是那条路。那的确是他渴求已久的一条路。他同时知道，子伊此时是在哭泣的。也意识到，那条路上，将不会有人再为自己哭泣了。
予青的目光重又回到对面，准备面对愁眉苦脸的子伊。看到的却是空空的座椅……
此时，音乐停下来。长久的旋律之后来临的寂静似乎可以让漂浮的思绪沉淀下来。
“先生，您的咖啡。”于青的面前飘荡起咖啡热腾腾的气息。而对面的一杯刚好晾透了。他看见得不是苦着脸的子伊，而是微笑的适应生。时间打了瞌睡吗？予青不禁这样问，又不知道这是在问谁。
“是一样的卡布其诺，您不满意吗？”
音乐响起。
见予青大概不会有什么反映，适应生转头离去。
“为什么？？！！”予青打开在二楼的咖啡馆的窗户，大声的呼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声音越来越大。正走到楼下路上的子伊抬头想上看。同样大声喊道：“为什么同意离婚吗？！”一字一顿。路上的行人不由得朝这边看过来。
原来子伊还没有走得很远，还没有远到要那般声嘶力竭的喊叫，没有远到要象喊叫逝去的人一样。予青降低声音回答：“不是的……”好像放下心来。“不是。”
“那是指什么？”子伊停下来。向上看，表情有点像面对问路的人。甚至面带平和的微笑。她至今应当最习惯等待予青，只是此时的等候多加了几分客套。挂在脸上的是廉价的不动声色的商业微笑。
“…………”面对着这个并不牵绊自己，或不如说是并不被自己牵绊的异常干练、美丽的子伊。他竟不能将思绪化为完整的话语。原本坚信她能回答的问题，竟不知现在的这个子伊是否还知道答案。于是连那个堵在心口的问题也不甚清楚、不甚坚定了。今天，予青的语言就象是在和他开玩笑。
“先生，不要这样。请下来。很危险。”大堂经理洗练的劝解到。眼里不无提醒对方注意场合的意味。“这样一个存在总可使现实更好的维持。”予青的脑海一时划过这样的想法。他的表现似乎对予青的一切反映都可对答如流，轻松处理。予青好看的对经理微笑一下，定下神来。继续对子伊说道：
“你从不提醒我什么，就算是我现在从窗户跳下去，你也不会埋怨我什么。不怕被人嘲笑。而只是担心我有没有摔断腿。你从不抱怨，从不说不，从不反对……从不……也从不说你爱我。但是……你已让我……习惯于你的存在……”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这些话，好像并不是说给当事人的，而是正在对着一个不了解内情的局外人吐苦水。他一直看着子伊的方向。却没有信心了解她所传达出的微笑。甚至不确定她是否听到了。
“他是想说：‘请你不要走！’。”不知什么时候，店堂的经理走到窗户前，向下继续大声喊道：“你最好照他说的做，不然，他想必是会摔断腿的。”
予青的脸红到了极点。
在他对待子伊的词典里是从不存在“不要走、需要你、别离开”，这样的词汇的。因为每当他需要的时候，总是在开口之前就被察觉了。这些话，对予青来说已经是非常古远的语言了。他在接受新的词汇的时候，将这些词汇，连同只有它们可以表达的思绪一并抛弃。
沉默。
就连街上经过的行人也如同观众一般，开始默不作声，生怕错过了下一段精彩段落。个个站定，洗耳恭听。不时把目光在楼上的予青与经理，于楼下的子伊之间转换。猜想着下一段台词是谁的。
“不会的。”子伊开口了。于是立即得到了满街人的瞩目。“现在不会了，予青，是不是？”
“我……”
“你从不爱我。这一点确定无疑，我想至少让你需要，我做到了。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真的。可是，被你需要的我，在你心里是不具生命的。你需要我，就像需要空气、水、食物。我永远无法活在你心里。”
“所以……”
“不，这不是原因……你不会知道原因。原谅我吧，原谅自己……”
“子伊！”予青终于知道，那原因并不是自己可以理解的感情。尽管自己因为这个才娶了子伊。于是子伊才没有白费唇舌。又或者，以前的子伊一直徒劳的在试图让自己了解那感情。现在才突然醒悟，放弃努力。
女主角消失。观众默默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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