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轻轻[/B]
记忆被酒精烧了一个洞。
她坐在吧台的边缘上晃动着悬空的双腿。黑色网眼袜,黑色尖头靴。她将右手的Heineken绿色瓶子提到眼前,借着天窗透进的日光,让眼睛蒙上一层绿。
碗口大的天窗,如同狗整齐的齿印一般凿在墙的高处。一,二,三……绿色的目光一一划过——一共有多少个呢……正在苏醒的意识让她恶心。
身后有岁月一样的流水声。
她有些发怔的俯瞰着面前的桌椅。这陌生的地方。阳光打出空气中弥漫的疲惫。她翻转右手腕,细长的带着裂痕的MATY表告诉她:三点。
裂痕?
她用两个指甲小心掐着晃动的绿。她眯起眼睛,想象某一刻指间的滑落,脚下迸溅开一滩,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跳下高高的座位捡起最锋利的一片朝左手的内腕划去。
她享受着这一想象,满意的闭起眼睛,最终将瓶子放回身边平稳的吧台。
[B]秦[/B]
下午三点的酒吧,如同宿醉的女人卸了妆。他心平气和的在水台前洗着杯子,呼吸着空气中弥漫的疲惫,那是前夜如鬼魅般狂舞的人群多少尴尬的遗迹。某一个碗口大的天窗透进来的日光,让胸口暖着。他爱抚着晶莹的水流和水流下的杯子,偶尔抬眼看吧台边缘上坐着的女孩的背影。
女孩坐在吧台上,脊背好看的舒展在圆形阳光的投影里。她用两个指甲掐着Heineken绿色的瓶子晃动,瓶子里一指高透明的液体,是她的泪。
不知道她的左手腕还疼不疼……
女孩犹豫似的将绿色的瓶子缓缓放到身边平稳的吧台。深深叹息一般抖动了一下肩膀。毫无征兆地跳下吧台。高跟靴的匝地声惊醒满室沉寂的烟味。
他垂下眼帘,丝毫没有停止对玻璃器皿潮湿的爱抚。入口的示客铃响了一下,女孩仿佛被门外阳光骤然探出的舌卷走一般从这大致昏暗的空间消失了。
[B]轻轻[/B]
她出了酒吧,在充裕的阳光中静了几秒,然后缓缓的开始行走。
一月,午后三点的巴黎。喧嚣接踵而来。她被西装笔挺夹着公文包健步如飞的男人超过,被路边咖啡落地窗里的时髦女子打量。她无意走进一个小公园,看到一张好歹不算陌生的空闲长椅,于是坐下。
对面的白发老人,扬手面包屑招来无数的鸽子。
开始回忆。
记忆,被酒精烧了一个洞。
“滚!”“给我滚!臭婊子!”“我瞎了眼了才让你跟我和住!……”
芬在一件一件从门里往外扔着她的东西。开始是书本书包,然后是枕头被子,然后是衣服。夹杂着谩骂,她的全部财产好像经过褶皱的地壳一般在她面前渐渐隆起一座小山。点一支烟,她尽量将人生的第一支烟抽得从容潇洒。不允许咳嗽,她想象着自在吐出烟圈的场景,憋红了脸,鼻腔干涩,漾出了眼泪。芬歇斯底里的骂着。愤怒的芬看起来一点也不美丽,她想告诉她这一点,犹豫了一下,终于什么也没说。
“你这个不要脸的!还好意思站在这儿!……你滚!”
芬气得脸都白了。
她弯下腰,在小山似的衣物里选了一件最喜欢的灰色呢子外罩,拽出常提的一只手袋。她深吸一口烟——从容潇洒——她对自己说,顺手抹去右眼角划出的一滴泪。
直起身的时候,目光越过仍然歇斯底里的芬,她看到自己卧室敞开的门。垂下眼帘,她就这样转身走了。
……这是……
昨晚发生的事吧……
她努力的回忆。意志颠覆着酒精的麻痹,她感到恶心。
到了这个酒吧,她回身望见刚走出的场所,是搭了两个大学生的车。然后呢……
午后的阳光,在公园里徜徉的这一部分,显得温情而安详。
她眯起眼睛……视野里的冬天变得明亮。
表……表上怎么会有裂痕的呢?
[B]秦[/B]
他擦干最后一个杯子,开始煮一壶咖啡。
女孩的瓶子从指间滑落,她毫不犹豫的捡起破碎中最锋利的一片,向自己的左手内腕划去。
当时的女孩,抽着烟。她没有从鼻子里吐出蓝色的烟雾,是个外行,但她抽烟的姿势从容潇洒——优雅的手型,好看的唇,望着烟雾腾起时,泪光点点。
他给她包扎的时候,她正哭泣。那是酒吧阴暗的死角,她看着节奏中鬼魅般疯狂起舞的人群哭泣。
天快亮的时候,她定格在洗脸池的面前,对着碎玻璃拼成的彩色镜子,用另一个绿色瓶子接下巴滴下的泪……
咖啡的香气漫开。
[B]轻轻[/B]
酒精的麻痹在阳光里雾霭一般退去。鸽子低诉,如同佛语。她闭眼仰头靠在长椅上,深深吞下咸咸的水。
疼痛接踵而来。疼痛?
睁开眼,低头看到左手腕缠的纱布。她愣了。
[B]秦[/B]
入口的示客铃响了一下。女孩被阳光推了进来。
她缓缓的,缓缓的走向吧台。那里,有一排圆形的阳光。他就站在阳光里,温情而安详。
[B]轻轻和秦[/B]
“好香。”她说。手抚摸着细长的MATY表面的裂痕,眼望着吧台一角一只被挑出来的有裂痕的玻璃杯。
“是啊。”他微笑着。两杯热腾腾的咖啡安静的等在那里。
她垂下眼帘,微笑。
这一排圆形的太阳的影,有六个。
揉皱的烟盒,被扔在阴暗的死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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