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蓝脸据说买了一只“倾国倾城”的鸟——倾国倾城是蓝脸的原话,他曾读过数以百计的中外名著,相信用这个词来形容他的鸟自有他的道理。
非常遗憾的是,从他买鸟开始一直到那只鸟香消玉陨后发生的种种事情,我都没有亲眼目睹过,因为那些日子我恰巧从苏州跑到连云港莫名其妙的帮小水照看她邻居的那只老猫以及那几个猫崽子。
“黑子在干嘛呢?”蓝脸习惯在深夜给我电话。
“啃着猫吃剩下来的面包还有火腿,在看小说”我倚在小水软软的床上,一支烟刚刚掐灭,手中摆弄着小水的那支歪了笔尖的钢笔,枕头边上放着《吉普赛爱情魔法》。
“哦。”蓝脸并未对我饮食作一番评论:“黑子,今天买了一只倾国倾城的鸟,身上的羽毛金黄色——就和我们抽的金南京香烟盒子颜色差不多,整洁的一丝不苟,漂亮的当然无话可说,头上长有一圈小绒毛,和别处羽毛的颜色稍有不同,像公主头上骄傲的花冠,左眼是双眼皮,右眼是单眼皮,你等等,我再去确认一下”
电话嘭的一声撂在桌子上,我摇摇头,把手中的歪头笔放在一边,点了支香烟。
“刚才说错了,应该是右眼双眼皮,”蓝脸顿了一下,大概咽了一下口水“我把它的脚上系了根线,栓在阳台上——黑子,它最奇妙的地方是,它居然下午的时候哼了段老鼠爱大米的旋律——就是那高潮部分那句.......”
蓝脸居然在电话里哼了起来:“黑子,还有啊,这个家伙居然在解了大便后用我刚洗好的三角裤揩了屁股——我后来只好把卫生间里的草纸也给它留了一份。”
蓝脸又吃吃的笑了起来。
鸟能哼出歌曲的旋律,还能用如此正规的方式清理屁股(我忘记问蓝脸是否摆了盆供鸟便后洗脚的水),委实奇妙,但是最近奇妙的事情不止这些——先是莫名其妙的被公司老板炒了鱿鱼,接着相恋多年的女友突然在异国他乡和别的男人结了婚,然后收到小水的一封信件,大概是因为某种原因要离开一段时间,让我去她家帮她照看一下邻居的猫,并且附上两把钥匙——“它最近生了几只可爱的崽子,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只要两个月便可。”
猫自有猫自己的生存方式,况且又不是她自己养的猫——它生崽子也罢,孤苦无助也罢,哪怕是它动笔写小说也罢关我们何事?
但是信中隐隐流露出对我前段时间没有给她回信的事情耿耿于怀,也罢,总之现在没有工作,闲在家里老是想些女友跟别的男人结婚不开心的事情,到连云港这个城市看看你那海边的小木屋也是举手之劳,也算是我还你个人情。
过了几日,蓝脸又在深夜给我电话:
“黑子,你说给它买个笼子好不好?”
“买个笼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这次倒是真的在啃着面包,随便的应付了一句。
“我那几个朋友也是这么说,虽然这只鸟不知道什么原因根本无法飞起来,而且我也在它腿上系了绳子——我也觉得该给它弄个笼子什么的——当然,我肯定要买个和它相配的笼子才行。”
“那你打算把笼子摆放在哪里呢?”我感觉到蓝脸这次对这个鸟的事情认真了起来,我也得在床上坐正,很郑重地问了一句。
“朋友建议当然要放在会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又是朋友建议!——大概是往往人碰到美丽的事物,总感觉到手足无措,熟读数以百计中外名著的蓝脸也不例外。
接下来几天,我们的话题全部集中在那只鸟上——什么它学会了新歌啦,甚至哼起了布鲁斯大师eric johnson的什么作品啦,或者是深夜的时候扑腾个不停啦,不一而足——中国搞布鲁斯的乐队的数字绝对比蓝脸看过的名著还要多,但是真正能弄个eric johnson作品的我还没有听过,何况是一只鸟——虽然它是倾国倾城。
“——它肯定是生病了,不光是深夜瞎闹腾,而且羽毛也渐渐失去光泽,我尝试着把它送回阳台,歌也不唱了,平时也懒得动,大便也处理得马马虎虎。”蓝脸在电话里有气无力。
“请医生来看了没有?”我也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妙。
“医生来看了,喂了药也无济于事,我估计它快不行了”蓝脸差不多要哭了起来。
我也感觉快要失去一个好朋友了,情绪一下子就低落下来,夜里看了两盘A片,阳物也没有任何勃起的迹象。
收到蓝脸发来噩耗的消息正好是在他买了那只鸟一个月之后的傍晚。
“黑子,我是蓝脸,它死了”那个时候我在小水木屋外面不远处的沙滩上对着一只废弃的小船发呆。
大概他给小水家里也打了不少电话,蓝脸没有手机,借了别人的手机发的消息。
小船的甲板破烂不堪,木头七零八落,一股死鱼腥味伴着落日垂死挣扎般散发着。
我摸了摸脸上刺刺的胡子,也会有某个傍晚,小水脸上映着落日的余晖,给蓝脸发了个消息:“蓝脸,我是小水,黑子死了。”
蓝脸恰好那个时刻坐在观前街麦当劳前面的长凳上,呆呆的注视着绣迹斑斑的垃圾桶。
垃圾桶实在臭不可闻,蓝脸撅起鼻子。
鸟事件并未以它的香消玉陨而结束,相反却变本加厉——之后发生的种种无论是从哪个角度上足以让蓝脸近乎崩溃。
这个事情,蓝脸没有告诉其他的亲友,一个人举行并参加了鸟的葬礼,很简单的仪式,把鸟用过的饭碗,盆子,甚至便布(姑且这么说)用一块崭新的丝布包好,连同鸟的尸体埋一个公园的栀子花树下。
那只漂亮的笼子没有舍得埋掉,为了纪念这只倾国倾城的鸟,还是挂在客厅的墙壁上。
“那只鸟呢?”蓝脸的朋友先是到阳台转了一圈。
“哦,它死了”蓝脸坐在沙发上一个劲的抽烟。
“可惜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蓝脸的朋友陡然站起身来。
“半个月前的事情了,大概是病死的,或者是因为这个鸟笼子也说不定”
“怎么会呢?——上次来看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埋掉了吧?——埋在哪里?可以带我去看看?”
........
蓝脸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同学,朋友,亲友自是不少,见了面,几乎是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回答,而且隔三岔五的还要带他们去鸟的墓地。
“非常疲惫,差不多简直快要崩溃了,后来索性把笼子也埋了,他们又从笼子开始问起——都是朋友,能有什么办法?——真想离开苏州一段日子,到你那个地方去喝点酒,吃点海鲜什么的。”
听着蓝脸的声音,我想起小时候大家都喜欢在一个鼓起的气球上扎个不小的洞的情景——气球向后节节败退,然后慢慢萎缩。
“那你就来吧。”听到一阵轻轻的敲窗声,我看了看表,下午5点48分,看样子猫又为它的崽子讨吃的来了。
蓝脸是过了十一国庆长假后来的,一件黑色的棉T恤略显单薄,面色憔悴不堪。
我们都有默契,他不谈爱情,我也不谈鸟,白天他和我一起修那只废弃的小木船,晚上我们在例行公事给猫提供晚餐之后,喝成打的啤酒。
一起花了半个月的功夫,居然把小船给修好了,我们先是在海边绕着小岛转了几圈,然后就去稍远些,但是毕竟它曾是个废弃的木船,水漏的还是厉害,到11月底天气开始变冷的时候,小木船已经无可挽回了。
12月5日晚上,我在市场上买了些冷菜,提了些啤酒,我们坐在沙滩上,蓝脸默默的把小木船点燃。
在火光里,木船挣扎着却又快乐地在跳着舞。
喝了酒的蓝脸情不自禁的讲起那只倾国倾城的鸟。
我也迷迷糊糊讲了些前女友的事。
好像后来,我们都哭了。
我在小水家里呆了近三个月了,最近猫也不怎么来讨饭了,估计也可以自理了——是邻居开始认真照料也说不定——或者我毕竟不是小水(它本来就是冲着小水来这里讨饭的)。
无论如何,对于小水而言,我也算有个交代了。
12月10日花了一整天,和蓝脸一起整理了房间,把CD一张张的放回它们应该呆的封套,买了些啤酒放在冰箱里(毕竟吃了她的雪糕),在窗外放了些已经拨开的火腿,足够它吃几天了,另外,那歪了笔尖的钢笔始终不敢弄直,压在我给她写的便条上。
第二天,我和蓝脸便坐上回苏州的大巴,收到小水已经回家的消息时,我和蓝脸正在回家的路上。
12月14日,收到小水的短消息:“黑子,我是小水,老猫死了”,非常巧的是,这次却是我坐在观前街的长凳上,傻傻的看着脏兮兮的垃圾筒——虽然垃圾筒还没有到臭不可闻的地步,我的胃里一阵翻滚,情不自禁呕吐起来。
吐的一塌糊涂,却是痛快淋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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