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生存下去的意念所支配、与另一个身体合成的生命,到底算不算是生命?我始终怀疑。
1.
…
“为什么会这样?两天前我已经打过电话,预约好今天的路线,为什么会没有记录?怎么可以出这么大的纰漏?”
“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需要停留在这里听抱歉,我只要能够顺利到达目的地。”
“没有驾驶员?一个也不剩?Chrono那么大,没有一个人了吗?”
…
“出什么事了?这位小姐,有什么可以帮您的么?”
“是么……那,我来驾驶吧。请跟我来。”
“哼……”
“请问,您要去哪里?”
“七号段。”
“好的。”
“你是她们的上司?”
“大概算是吧,呵。”
“Chrono今天缺人手?”
“嗯。因为是常规载体检查日,驾驶员有三分之一不在。”
“噢...”
“这几天都处在检查日,接待都是新手。遗漏了您的预约纪录,真是非常抱歉。”
“嗯...算了……还有,请你别再用‘您’称呼我。”
“呃?”
“很奇怪。”
“呵,这是基本训练的要求。”
“很奇怪。”
“嗯,不这么说就是了。”
“谢谢。”
“从刚才进驾驶舱起,你就一直盯着我的眼睛,是因为很好奇眼球的颜色吧?”
“嗯。因为Chrono里的人并没有这样的黑色。”
“看!是隐形眼镜。”
“哎?为什么戴这个?”
“虽然没有规定说,Chrono人员不准戴有色隐形眼镜,可是大家却像被订下了规矩一样。在Chrono里面,大家都是载体,无色的眼球并不奇怪,可是如果离开Chrono,还是会觉得奇怪吧。”
“还好。”
“是么……呵呵。”
“很少见到会有载体离开Chrono。”
“是啊,像我这样不安分的载体大概很少见吧。呵呵,大家都会从站立起来的第一天起,一直驻守在岗位上,直到载体期满为止。”
“因为载体有这规定吗?”
“不是的。载体是自由的,和你们一样,拥有所有活着的人所拥有的一切权力。可是,身为载体,睁着无色的双眼,走在人群之中,还是会感受到异常的空虚。哪怕没有受到一丝一毫地歧视或排斥,载体本身处在人群中,还是会不自觉地思考自己的意义:‘我’是什么?由死去的人残留下的意念所支撑,被注入到另外一个身体中,载体的诞生到底算什么?甚至称不上是诞生,只是人对于死亡的抗拒而生成的产物。”
“不能够当作另外一次生命,再活一遍吗?”
“不行。有时间限制,三年。告诉一个才出生的人,三年之后生命就将消失,如何去渡过被预告死亡的人生?每一个载体的形体都只是意念的装载工具,意念的三年时效到期,这个身体里就又将放进另外一个意念。”
“之前只是知道载体是意念和形体的合成,完全不知道有期限这种说法。”
“呵呵,一般人都不清楚呢。因为无论被哪个意念使用,身体的各种机能都不会有太大变化。比如说,下一次你会看到的我,外貌、神态、性格,还是如此,而形体内的意念却极有可能已经是其他人的了。”
“载体会为此痛苦吗?”
“呃?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呢!痛苦?载体是不会知道的。
人体内存在非肉体控制,独立于形体之外——大约就是灵魂之类的东西,意念是灵魂的残缺部分。
残缺的灵魂只有残缺的感官。
快乐、悲伤也是残缺的,即使有,身为载体,拥有行动能力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忘记感官。与其死守角落的零星点点,不如全部遗弃。”
“那……?”
“所以,载体看上去只有外表不一样。在你们的眼中,或者就如同工具一样地存在着。也可以说,载体是将自己作为工具而存在着。三年为期的意念也仅仅是能够让这具躯壳能够行走的电池。”
“电池……”
“很形象的说法吧?呵呵。”
“的确,很形象。”
“呵……”
她就像与自己毫无关系一样,向我解释着同一城市中另外一群生命体的存在。
无色眼球上的隐形镜片遮掩不了空洞的光线,如同所有其他载体一样、无论是怎样的表情都不会有所改变的、空洞的眼球。
她微笑着回头看我,驾驶舱内的微黄灯光洒在眼球表面,刹那间,细微的光线变化,我竟看到了一丝笑意,稍纵即逝。
就像看到永远不能成真的童话一样,搭起传说中的空中花园。
“七号段好玩吗?”
“嗯。”
“去约会?”
“才不是呢!”
“呵呵…开玩笑的。”
“切……喂?”
“什么?”
“驾驶走在时间区域里的车子好玩吗?”
“不知道。”
“不知道?”
“是唯一做的事情,所以没有比较。”
“噢……对不起。”
“哎?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不必道歉啊。”
“问了会让你不愉快的话。”
“不会。身为载体的我不会不愉快。”
“啊……对不起……呃…我又来了。”
“呵呵……你真可爱。如果你一个劲的为我的感受道歉,将会无止境的循环。”
“嗯……”
“七号段到了。请下车,小心台阶。”
“谢谢你专程送我。”
“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给您添麻烦了。”
“你又来了……太客气,我受不了。”
“嗯…很难应付的客人呢。”
“切……对了,你叫什么?”
“fin5097”
“什么?”
“fin是躯体名称,5097是意念编号。”
“我是说名字。”
“这个就是名字。如果有事找我,在Chrono,用这个最便利。”
“好吧。”
fin5097,一个符号。所有人的名字都是符号,即使这样想着,读出“fin5097”的时候,心脏还是隐隐作痛。对了,这种隐隐作痛,她是感受不到的。站在七号段站台上的我没有挪动脚步,回想着那双似真似假带有笑意的眼眸:当她的灵魂还是完整的时候,她是个怎样的人,而又是为了什么坚持留下微弱的气息,进入另外的身体,坚持着对人世的不舍。不过,即使问了已经成为fin5097的她,也无法的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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