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
其实十七个秋天都过去了。落叶足以掩埋我的世界。那些固执的决绝的坠落的叶片,我在这悲伤的秋天里不想提它。下午在水池旁边我看了天空,有高积云,键盘一样的形状。我想象着太阳已经在远日点徘徊,太阳风与核闪已不再强烈。朋友认为我早已不浪漫。诚然。我想。
我现在的日子安静如水。我人为营造的安静。秋天是我出生的季节,永远包容我,不会背判我的季节。在一些日子里我发疯地想念秋天的温度,让我沉醉的温度。我几乎忘了很小的时候那些画面,都只剩了一副副秋天的剪影。萧条和破败是我的眼睛看到的全部。有风的日子秋天到来,树木和山林,风筝和汽笛声,我记忆里的破旧秋千叮叮当当地在响。那真是一些寂寞的回忆。我在想,为什么那些回忆里一个孩子都没有呢。有没有人回想小时候的日子,却没有一张张嘻笑的脸,没有画片漫画和大铁环。空旷的操场寂寞的篮球线篮球架,球网瑟瑟发抖。还有铁门后的图书室,一个书架一个书架间小小的我,在废弃的故纸堆一般的地方翻阅。童年是我的第一秋,却一个人都没有。儿时的人们都已不见,能见的早已陌路。
我不擅长回忆。回忆于我而言仿佛幻灯片并且只有黑白颜色。只是秋天的形象鲜明,我几乎已将它具象化。我在这混乱的世界跌跌撞撞,头破血流可还是不想学习它的规则。以前秋天到来的时候我会感到沉醉,秋天的每一个样子,每一个细碎的物件都令我感动莫明。我是终究要回到这个季节的,我想。以前的秋天令我的文字增多,我希图的平静可以在笔尖沉淀。写过的很多句子已随晚风飘散了,曾经看它们的人已然远去。远去的已成了故事,我的手却令我不愿检阅那过往的欢笑。
现在我又在夜色茫茫的秋天当中,黑夜的眼睛温和而暧昧,夜风吹起晨曲,月光照耀青苔。我曾有过多少这样孤独沉默的夜晚,我竟然可以习惯了这样的夜晚。我坐着写字的位置一直坐了多少年,这么多年里秋天一直没有变过。变的是我和我的周遭,我被伤害,被奇异的变化弄伤了我的感情。我是在向秋天寻找温暖,因为它是生育我的季节。我做错了事 ,我说错了话,我爱错了人,人们都不再喜欢我,世界都将我抛弃,可是秋天一如既往。它的每一个景致,流云,树木,还有西山半掩的余晖,它们包容着我,他们安慰着我让我不要难过。秋天的儿子成长很慢,可是它一直那么宠爱着我。它让我感到冷,是因为它想让我安静,我在安静的时候可以变得理智,它又不让我消沉,于是又有了慵懒的太阳,它对我说昨天一切都已过去。还有晨雾,它在我的周遭听我的声音,与我缓慢的交谈。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情怀。我只记得我在不久前觉得一切都了无生趣。那时候秋天还很远,夏天还在上演盛装舞步。温度令我烦躁不安,世界都要被烧焦。那个时候我写过火一样的文字,他们是被夏天和悲伤点燃的。是的悲伤,我知道那是诗人的字眼而我只是普通人。可是那种沉淀在历史里的感情袭击了我。夏天的暴雨,阳光,明晃晃的一河江水,晚霞使得天上和水上都是火焰。在流光溢彩的夏天,我却不能爱你。
我坐在长途客车中归来小城,疲惫到不想言语。窗外干涸的树木,辽阔的田野,还有青翠的山林,渺远的歌声。公路铺排到天边,车子安静的行驶。我看着窗外,想到诗句:她们整齐地在晚风中抒情,不像我已经厌倦了生活。我的深重的末世情绪到现在都没有止息。我还看到了田野上奔跑的诗人,他朗声喊道,我的秋天,树木在辽阔的生长,而我将要死了。还有那在秋天来临时却躺在铁轨上看着云卷云舒的海子。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在那些诗句里我看到的秋天开始重叠起来,景物都在褪去,剩下太阳,在半空里随风飘摇。
我没有见过金黄的麦浪卷起稻香,没有听过傍晚的布谷鸟叫仿佛飞驰而过的风铃。我只听见树叶沙沙作响,机动车辆的喘息在瑟瑟的风中战抖。夜晚我在街上往回走着,可是我不知道该走回哪里。辽阔的秋天无际无边,昏黄的街道还有匍匐的房屋都已远去,我也不想前行,可是我不知道该在哪里停止,一直到我迷失在了辽阔无垠的秋天,朔风让我迷惑,雾水与浮萍缠绵。我一直走得快要掉下眼泪,迎面而来得行人却没有表情。低眉顺眼得黄色得狗擦着我的小腿走过,仿佛秋天给我的隐喻,它沉默地抚慰我,我似乎听到耳边有人在浅吟轻唱。柔软的熟悉的声音,我情愿听着这个声音死去。然后这个声音慢慢低沉,到最后消失,就像水浸入了地底,我在也感觉不到。
我知道有一列火车是要开往冬天去的,它在铁轨上沉默地碾过四季,然后从一个冬天到下一个冬天。我也知道我正站在那铁轨边上,看见那浓烟滚滚的车头向我驶来。车上的人们友好而落寞,互相不说话,却互相了解到骨髓。他们都是乘客,在金黄的秋天前行。看到窗外的时候,他们会感动起来,背诵古人的诗句: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碧霄之上的诗情半落青天之外,还有一片撒成枫林,辽远的高山上的枫林染得西天失色,红成梦幻之中没有人记得自己。车上还有抱着吉他弹唱的人,他的长发在车窗前飘飘,也被影映成红色。他的歌很慢,声音很抒情,一路上只是唱,唱,累了也不停歇。歌声中充满了和谐的味道。
可是我还看见了一个画画的女孩子,她的眼神黯然,脸庞圆润,像我见过的湖泊,倒映出深蓝的颜色。她在画画,只用一枝铅笔,寥寥点点,眼镜从来没有离开过画纸。我在她身边长时间驻足,夕阳的光正勾出她的轮廓。我想要和她说话,坐在她身边一直到火车都一起老去,可是我终于离开,最后再也没有见到。
我一直在想,每一次的秋天,都是我的一次复活。我已经死在炎热的夏季了,然后秋天又将我唤醒,仿佛自然之子,随着凋败而盛开。春天太过冗长,我的情绪一直都无法稳定,直到第一片落叶坠地。严寒,酷暑,这是我难逃的劫数,南去的鸿雁也为我悲鸣。山川侧目,江流驻足,它们默视我何以如此忧伤,仿佛忏悔于上帝门下。
就像轻飘飘的老时光,黑白的相片卡接在天地之间。就像我回忆起自己年幼的眼睛,黑色和激情糅合。就像老时光,风筝满天。鸽铃辽远。白衣的诗人作了悲情的诗句,歌声都讲述离别,爱的分开,老的死去。萧瑟之后,风过残垣。残垣背后迷茫困顿的脸。疲惫的眼镜在讲述,秋天,是圣主降临日,一切归于止息。
喝醉之后睡去吧,尚还清醒的各位。我在辽阔的秋天里开始混沌,谁告诉我这生我的季节将带我归往何处。岁月的洪流漫过悄无声息,我离开我的年华已有三秋之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隔断沧海,江河逆流,星辰陨落,凄怆慢喉。
这是我十七岁时的一篇文章,当时我的女朋友到了远处念书,我留在家乡
人还小,于是写的字不成熟
昨天,和她彻底分手 回来的时候,读自己这片文章 差点落泪
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但是,它对于我意义重大
我佩服我十七岁时 就对我后来的日子作出的准确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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