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
 robbiewoo (2005-07-31 22:55: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一


    每次閉上眼睛,都會見到她,在那片有風吹過的草地之上。
    從西伯利亞茂密森林深處吹來的風夾雜著思念席卷過飽經歲月侵蝕的吉薩大金字塔和千萬年來表情始終憂傷的斯芬克斯像,帶著歷史的塵埃,在烏雲密布的大西洋上空掀起陣陣的巨浪,然后又在正處于初春時節的亞馬遜平原上引発出駭人聽聞的大地震,緊接著,火山爆發,泥石流咆哮,不懷好意的龍卷風把思念的碎片高高地拋向宇宙,青蛙驚叫,河馬奔跑,羚羊縱身一躍,跳進山林深處。
    接著,就會見到她,有時在夢裡,有時不在。
    她穿著淺綠色的外套,微微有些卷曲的頭發被整齊地扎在腦后,略帶著一絲冷漠的嘴角倔犟地緊緊閉著。她總是靜靜地坐在那片柔軟的草地之上,顯得有些空漠的眼神則望著我所不知的方向。天空算不得晴朗,厚厚的雲層溫柔地籠罩著這片草地,間或有遷徙的候鳥低低地飛過,遠處草地的盡頭泛起一片荒蕪,四下悄然靜謐,不聞聲息,唯有鳥兒掠過,河流沉睡,一言不發的女孩在這草地上,等待著我的到來。
    她在那裡等我,為我的到來而存在,為我的到來而發出呼喚,對此我深信不疑。


    二零零四年過的異常的疲憊,簡直有如高密度的壓縮餅干或電影精華的片斷聯播,有人到來,有人離去,有人出生,有人死亡。連續不斷的意外接踵而至,不給人任何考慮的時間,大抵如同行將報廢的電子計算機,人腦難以承受的海量數據在程序運行的終端突然爆炸,然后死機,讓原本秩序井然的命令行陷入一片混亂,然后造成大腦的短路。
    大腦的短路?
    傳統意義上的大腦不存在短路的問題,這當然是毫無疑問的,我自己也曉得。但問題是生活的密度已經擠扁了思維存在的空間,這裡已經不存在可能性堆積的問題。思維存在的空間被壓扁之后的形狀活像一條苟延殘喘的比目魚,不存在左右的分別,只有在即將干涸的雙眼背后,還能發覺一瞬間對浩瀚太平洋海底深處的眷戀。

歸根結底,這是形而上的大腦中存在的形而上的短路。


    那一年匆匆忙忙,所有的事情都好像被推進了處于快進狀態的錄影機裡,我沒有時間仔細地思考,也沒有時間等待所謂地道結局的出現,只是從這條線的一個點去到另一個點,從起始記號到休止符。
    我常常一個人躲在狹小的房間裡,手邊只放一本海明威或是杜拉斯的小說,整天不停地看書,嘗試從幾十年前的字裡行間中尋找出時間流逝的痕跡,然后再沉浸于四十年代式的幻想之中。有時甚至忘記了吃飯,直看到雙眼發痛,才發覺不知不覺間天色已暗了下去。于是合住書本,揉一揉發痛的眼睛,去到附近的池塘邊散步,漫無目的,並非為了散步的散步。生活逐漸緩慢了下來,我有時也會靠著窗棱,看著窗外走過的人,慢慢地,會感覺到身體四周空氣流動的速度在變慢,時間變得愈發稀薄。
    那是一種被匆忙所包裹著的緩慢,向上不能稱之為匆忙,向下不能稱之為緩慢。
    一年有時很短,但一天有時很長。


    有一些奇怪的人會莫名其妙地闖入你的生活,也有一些熟悉的人不聞聲息地離開,來來往往,匆匆忙忙。有時會發生一些難以預料的事情擾亂你的生活,比如死亡;也有時會平淡的讓人昏昏欲睡,比如幻想。


    一天,一個交往了很久的女孩離開了我,在春末夏初的某一個晴朗的早晨。醒來的時候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盡管床單上還留有她身體的痕跡,枕邊還帶著她頭發上洗發香波的味道,但左手邊疊得整齊的被子已經向我告知了她的離去。空氣中彌漫著冷漠的孤寂的味道,被窗外的晨風卷起,向我襲來。也許她只是為了在教室搶一個靠前的位置而提前起床,或者是為我去買永和豆漿的早班折價紅茶,但亦可能一去不返,從此不再回來。
    她的東西都拿走了,從衣柜裡的高檔連衣裙到洗漱間的護膚霜,就連只用了一半的沐浴露也帶走了,書桌上她的CD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房間失卻了她的氣息。
    看來似乎是早有準備要走,否則怎會整理得如此井然有序,更甚至于已經用了一半的沐浴液(是她買的)。而我卻沒有絲毫察覺,甚至全然被蒙在鼓裡。
    她將不再回來,毫無疑問,我是曉得的。


    樹離開學校也快三年了,杳無音訊的三年,不曉得他在哪裡又開始了怎樣的人生,我也漸漸習慣了沒有他的日子,對面原本空空的床鋪現在早已堆滿了箱子,積了一層厚厚的灰。

在天氣晴朗,日照溫和的日子,我會爬到南望山上,躺在墳場前的那塊大青石上睡覺,有時會夢見樹,有時會夢見漫山遍野的薰衣草。
    一天晚上,我爬到隧道的頂端,抱著吉他,唱著曾經和樹一起唱的歌。聲音很大,被傳到很遠的地方,隧道裡的人來來往往,隧道頂上的我大聲歌唱。我低下頭,看見下面有著向左或向右走的形形色色的成熟與不成熟,和各式各樣的生活形態。有的人抬頭四處尋找唱歌的人,有的人三五圍在一起,對著上面指指點點;有的人拍手叫好,有的人不屑一顧;有的人略顯緊張,不敢抬頭向上看,有的人卻和著我的聲音,和我一同歌唱;有的人喊著我的名字,有的人則顯得漠不關心。
    “如果真的有區別存在,不外乎生活方式的異同。”樹對我說。


    死亡也許真的不是線段的終點,說它是起點也說不定呢。人無數次地論証死亡的不可避免性的爭論的確可笑,至少在我看來,人的一生更像是一條歸途,所謂回家的路。


    接到他死去的消息,是在從鳳凰城回來以后的第一個傍晚。
    一張印著木偶圖案的明信片把他的死訊帶來,他藏在卡片裡,躺在我的桌上。
    我默默地盯著那張薄薄的紙片,默默地喝著手中的喜力牌啤酒,默默地回憶關于他的回憶,默默地沉入冰冷的夢境之中。
    在夢裡,他抱著吉他,跨坐在陽台的欄杆上,唱著歌。但不知為何,我聽不到他的聲音,也觸摸不到他的身體,他似乎離我很近。但又是那么的遙不可及。我大聲地叫著他的名字,但他似乎不為所動,依然微笑著,用力地掃著吉他,唱著歌。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卡片上的木偶神色漠然,帶著他的靈魂,穿梭于夢境與現實之間。他在哪個地方依然帶有微笑,由史前風暴的耳語送來,不留有神諭擦肩而過的痕跡。他左手存在于現實裡,右手則以超越于想象力的速度迅速隱入無邊的夢境之中。他的面孔在我的意識中不斷放大,逐漸拉長,沖開歲月流逝的侵蝕,幻化成一條狹長的走廊,不見盡頭,唯有從死之國呼嘯而來的低吟,撞擊著我的鼓膜,向我傾訴那悲傷的無名傳說。
    死亡猶如一面鏡子,映照出的是生時的悲哀。


    那一年,我畢業了。

 木鱼和木鱼 (2005-08-1 0:23: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好多的字



先回复了再细看!



 人鱼泡沫 (2005-08-1 8:32: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有一种“穿越时空的爱恋”的感觉,又有一点石康的味道。

佩服,就是喜欢你这种句子长到不喘气的文字。
 兔子肥肥 (2005-08-1 23:00: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长到不喘气的文字









喜欢

(C) 村上春树的森林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