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山帖:四月二十一日印象及其他[原创]
静哥哥 (2005-03-11 23: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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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森林
..“怎么说呢?”坐在我对面的女子歪着头,用左手摸了摸长发遮掩中的同边耳朵——就其动作轨迹而言,应该是在摸耳垂。之后,她凝视着我,或者凝视她和我之间的空气也未可知,如同品尝高档波尔多那般沉吟了好一会儿,再度开口。她说:“可喜欢印象派画家的作品?”
.. 她的这一问话和她突然找到我说要告诉我一些事儿一样,突兀得如同夏日不招而来的急雨。
.. 她曾经事实上作为我的女友在我平淡的生活里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后来她有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分手之类的话自是没说,因为一开始我或者她谁也没说“我爱你”之类的话。她的离开的确很让我伤心。我因此萎靡了好久,不过,在吸过人生的第一支烟和灌过几瓶三得利之后,我也算坦然地将她已离开的事情作为人生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接受了下来。她突然又找到我,就我的感觉而言多少是有些成就感的:无论如何,她还依赖着我。既如此,我就应该全力以赴,尽管并不用费什么力。
..“印象派?我对艺术研究并不很深,或者说仅有兴趣,像小孩子看宇航员登月,说不上喜欢,也无所谓讨厌。”我细斟慢酌地说。
“那,可知道印象派的一些代表作?”说完她的嘴角上弯了15度左右,以示她在微笑,然而她的眼睛却依旧如一潭无风秋日的水般凝滞不动。
“当然,多少知道一些,比如莫奈的《日出﹒印象》。”我为了搅动稍嫌沉闷的空气,又加上一句,“毕竟在你眼中是个聪明得不可思议的家伙。”
“那么,你对那幅画有何感想?”她没记起她曾对我说的话很让我失望,不过我也接受了下来。跟她相处,没什么接受不下来。
“画面怎么说也不见得很令人满意。蓦一看,好象是有某种东西奇妙地存在,再仔细看却又是一片混沌,鲜亮的光一片又一片的。把思维放慢一点儿,又能觉出那是日出来了。就是这么个感觉。”
“噢!我的感觉也与次相似。”她缓慢地说出这句话后轻抿了一口眼前高脚杯中的长城干红,姿势一如以前那般优雅到极致。我一如以前那般定定地看着她,又开始整理脑中杂绪,准备听她说任何话。
.. 你知道,我从小生活都很优越,我的生命是在几乎没有一点波折的状况下自然地度过,有疼我爱我的父母、有关心我的老师,还有其他我能感觉出在照顾我的人。从好的小学读到好的中学,最后,又进入不差的大学。其实,我回选择这所大学也是基于我不愿自己生活总是那么让人羡慕的缘故,另外也多少带有一些命中注定的东西。恋爱是一次也没谈,因为父母不允许,也因为我对那些男孩实在提不起兴致。假如这也算不顺心的话,就仅次一例而已了。生活顺利无比!可是,问题就在于生活实在太顺利了,顺利到我会感到空虚,无比的空虚。那种空虚……具体形容我形容不出来,不过,你能明白?
.. 她的眼睛多少有了些亮光。我想了想,说:“多多少少,类似于粮食已被完全收割的一望无际的平原?或者无鸟飞过的冬日天空?”
.. 差不多,只是其形象与你所说的并不完全重合。她习惯性地摸了摸耳垂,轻轻地说。
“那么,它,介于形象与抽象之间?或者凌驾于两者之上?那种空虚?”我只有努力让我的话更接近我所要表达的意思,不过并不容易。
应该是的。她说完又抿了一口干红,之后继续轻声说下去:到目前为止,所有的生活都被打上了空虚的痕迹,除去一切与你有关的事情。
. .“哦!谢谢你能这么说。”我尽量让语气平淡一些。
. . 从一开始到目前,或者还要持续下去,我是很爱你的。可相信?
. . “没什么不可相信的,何况是你说的,且是对我说的。”我的语调愈加.接近真实的轻松了。
那,你不问我为何离开你?她用一种调侃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而我只顾将视线从她跟前的高脚杯跳到我跟前的高脚杯,并循环反复。如此跳过二十一下之后,她开口了。
静哥哥 (2005-03-11 23: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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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森林
大二下学期,我遇到了你。当时的感觉很奇怪,仿佛一个自己期待了二十多年的东西终于放弃了继续隐藏而化为一个具体的人出现在我生命里,于是我便一下子,一下子……
.. “一下子接纳了下来对吧?”我低低地添上一句。
对的。她点点头,然后用一种歉然的眼神看着我说:接受你并非是因为我爱你,只是一种很必要的行为,而接受你才是我爱你的原因。你可明白?或者相信?
.. “当然。”我真正自如地抿了口路易世家,接着说:“不过,我想,较之于一个恋爱的对象而言,我作为某种概念的外化恐怕更确切一些。”
.. 哦?或许吧。我以为我一直是爱你的。她眼中依旧有几分歉意,不解也多少夹杂。她摇了摇头,仿佛要甩开什么似的。随后又说,你的出现即作为一种奇特的现象为我所接受,然而你给我的也只是一种清晰却又难以捉摸的印象,一种我以为是恋人的印象。这样我就爱了,并逐渐加深。
..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感觉上是要我接上话头。于是我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默不做声。
.. 为什么你不问我些问题呢?看来你还是如往常那般聪明的不可思议。那么,我说吧。她又笑了笑,这次要真实得多。作为回报,我认真地凝视她若隐若现的耳垂,静静地听她说话。
我知道,你爱我,远胜于你爱其他人和其他人爱我。我也很爱很爱你——就算只是爱某种东西的外化,真的。因为你是我一直期待的,所以你的出现又一次证明了我生活的顺利:我总能如此轻易地得到我想要的。再接下去,我和你在一块儿了,我很幸福,然而空虚却依旧如影相随,即使依偎在你温暖的怀中。似乎没有别的原因,事实上我心里只有你,亲密感也没有丝毫减弱,只是空虚。这本是两方面的事情。我表达不好。
.. 我依旧默不做声,思绪多少有些飘回以前的趋势。喝过一口路易世家之后我再度凝神,听她继续说下去。
.. 不过我和你依旧很平静、温馨地相处下去,直到大三春节前你的生日的来临。因为是你的生日,我提前好久就在准备礼物。说实话,那时与你相处已有大半年时间,而且也爱得很深,对你却依旧不很了解,不知你到底会喜欢什么。怕买贵了你会说我,做工太次了你又不会满意。当然,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想法。于是我犹疑不决。这是我从未遇到过的难办的事情。你也许会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你也会宽容待我。但,于我而言,这简直比你过生日本身更重要。
.. 听了她的话,我忽地有了些感动,又满足地笑笑,而她以毫无改变的语速继续说下去。
用去了一两周,仍然没有收获。眼看你的生日第二天便要来临,我真是心急如焚。然而奇怪的是,在焦急的时候,我又有一些欣慰:毕竟我遇到了不那么顺心的事儿了。如此安慰自己能起作用,但最后的结果是我真的厌烦了。下午五六点的时候,我决定放弃了。那种放弃是一种不得不妥协的放弃。我终于有干不成的事了。以前我盼了很久,可盼来了却接受不了。
.. “哦?这就是你离开我的原因?”我盯着她面前的红酒杯跟部问到。不过,我并不计划问这个问题的。她应该说她遇上了什么事儿,而不是去清查历史。一开始她就跑题了。我却只能跟着她的步子走,命中注定似的。
.. 不是,或者说现在看来并不是。当时失望至极,沮丧至极,对即将到来的所有时间都把握不好了。不知怎的,我走进了一家艺术品店并一件一件看了起来。也许是潜意识作用,我从心底还是没有放弃给你买生日礼物的念头。那么一件一件地看过之后,我注意到了一幅画。
.. “一幅印象派类型的画?”我试着问。
是的,那幅画叫《夜.梦幻》。画面上如纯正印象派作品一样,朦胧一片。红的灯影、黄的灯影、黑的人影,还有好多模糊的近乎融化的车影。画面混沌,却又的确能看出那是城市夜景。就是那么一幅画。她很坚决地说完,仿佛在回避那画上的内容:不想做描述,或,不能描述。
我静等了一会儿,问:“是一幅连时间都已融化而仅作为一种概念而存在的画?”她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岂不是一幅好画?买回来我百分百会喜欢——价格很贵吗?”
.. 我也很喜欢那幅画,于是我向老板询问了价钱。他见我要买那幅画,竟有些惊奇。他说那是他父亲去世前画的最后一幅画,画的就是河埒口那儿。他说:“我爹平时挺喜欢画画,画些梅呀竹的,简直可以说是画啥像啥。可他去世前几天竟画了街道,红的、黄的,看也看不清,不知是啥。他说他终于记下城市了,还很高兴。不过,我看,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他以前的画好多都高价卖出了。就是这幅看不清,没人理,搁这儿好久了。”后来他说我要的话五十就可以成交。
.. “五十元?真这么便宜?”我再次顺着她的话提问。
.. 当时我也很吃惊,没作回答。老板便又减了十元,一个劲儿地叫我买,又说毕竟是他父亲的遗作,价是不能再降了。当时我的惊讶,怎么形容呢?简直超乎任何时候。那幅画给我的印象那么好,那幅画所要表达的“印象”那么完美,可为什么那么不被人珍视呢?难道印象这种东西毫不值得珍惜么?这么想时另一个我在反驳我:印象存在的价值仅在于“印象”,为了“印象”而去追求印象的载体反倒抛弃“印象”本身,这一点都不对。“印象”依附于其载体而存在,但印象与其载体不共戴天。我当时是这么想的。我相信你能明白,对吗?
.. “也许能猜到,”我试着回答,“感受到‘印象’是基于对其载体的观察,而拥有其载体势必导致对印象感受的损伤。所以和我在一块儿便导致你失去了你原感觉到的那种生命所期待的东西,于是你为了重拾以前曾得到的‘印象’而离开我,对吧?我的表达太过复杂了。”跟她这样的美女谈论这些很是滑稽,我也未曾料到她会说起这些,心里总有些怪怪的,但我始终是一本正经的,至少在表面上。
.. 不复杂,因为我就是这么想的。因为这么想,我从内心里放弃了给你买礼物的想法,转身从店里走出来。走时老板再一次降低了价格。可,我真的不需要了。
“你的解释我可以接受,虽然如此出人意料。”我又抿了一口路易世家,“那么,故事发展到最近又有什么进展呢?”
.. 你真的把我的心思全猜透了。我今天想要告诉你的就是“后续剧情”。说这话时,她又多少笑了一下,很是妩媚。
.. 昨天下午,我出去购物,在超市里逛了一会儿——就感觉而言——出来时天已经墨黑了。城市万千灯火已毫不相让地铺了开来,霓虹灯光和车灯在夜色里淌成一片片的小银河。我站在路旁招一个出租车。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在我跟前停下。我动了动提袋的右手,移步准备上车。这时,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击打了我一下,我如刚从梦中苏醒般重新打量这个世界。
.. “那么,可是看到类似《夜.梦幻》的场景?”我以一种终于抓住要领的口气问。
不是类似,分明就是《夜.梦幻》的真实再现:近处的出租车、行人,远处影影绰绰的行人、闪烁的霓虹、车灯,它们所在的位置神话般与《夜.梦幻》吻合。我惊呆了。慌忙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我向司机道了歉,没有上车,去了那间曾卖《夜.梦幻》的小店。老板跟以前一样几乎没有什么改变。他说画刚被买走,价格是出人意料的八百元。我问他那幅画是他父亲何时画的,他想了很久,告诉我说:“爹是入五月死的,四月画的吧?对!对,今天是四月二十一吧?就是在好些年前的今天,没错了。”
.. “那么,《夜.梦幻》里的情景出现过两次,而且相隔数年?”这下轮到我惊奇了。
.. 是的,真真确确。她很用力地抿了抿长城干红,继续说。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夜.梦幻》的清晰出现是怎么回事儿?难道也是一种印象?反正我表达不好。
.. “是否可以说那是印象的一种物化呢?”
.. 哦?好像是的。可是我依旧不大明白。说这话时她又歪了歪头,摸了摸耳垂,之后把手轻触在高脚杯上。手指修长、白皙,令人觉得其作为一种物化了的印象比其作为手指来得更真实一些。我也实在不想多谈下去,只想把她的手再次握在掌中。当然,不能随便。
.. “我想,有个此侧与彼侧之分吧。我们都生活在此侧。印象作为一种彼侧的东西存在于此侧,便表现为非此侧性,即模糊性。此侧的印象要存在于此侧必有其物化体,这并不同于彼侧印象存在于此侧所需的载体。”
.. 那么,《夜.梦幻》是以画为载体的印象,昨天我看到的情景则是物化了的属于此侧的印象?
.. 仿佛我们一下子都成了哲人,话都难以理解起来。我不置一词。不过,无论此侧、彼侧她终归又要回来了,我想。
.. 她终于露出了一个纯正的微笑,说:那么,你不是我“印象”的载体,而是它的物化体,它本身?她又停了一会儿,眼神分外有神起来,再度开口:那么,你还会接受我么?
.. 好了,到了故事结尾了。管他什么印象,什么物化体,我总算又拥住了她的身子。在再次吻到我最喜爱的她的耳垂时,我有些好笑地想:这可是印象及其物化体。
.. 这是一个严肃的话题,也许。
静哥哥 (2005-03-11 23: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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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森林
初来乍到,不好意思 啊
miding (2005-03-12 1:5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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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森林
那里那里~
小道 (2005-03-12 3: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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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森林
事实上我觉得你有自己的理解,为什么不试试用自己的语言。文章有意思希望下次能看到村上痕迹淡薄一点的文章
静哥哥 (2005-03-15 14:5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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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森林
下次注意..........................
十月的may (2005-03-15 16:4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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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森林
为何要淡薄,不过是另一种刻意。保持,但不放弃前进就是。
渡边升 (2005-03-15 21: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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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森林
to楼主:把拜山帖发在这里,我十分高兴。这里该会多一个写手吧?别介意,写吧。“文字”并未被命名。
季风 (2005-03-18 17: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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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的森林
字里行间,飘动着细致的文风;对现实生活观察的细致入微.
在郁闷的办公室中阅读此文心情爽朗了许多.
只是...
只是有那么一点的"拷贝"...
人生之路曲折且长,
好似两只平行直线...
若过分的交叉,
便泯然众人...
期待笔者发自内心的文字....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3-18 16:18:2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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