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很绿,很绿
 尘埃 (2004-11-30 14:28: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A
卖汤圆的卡普拉得了忧郁症。卡普拉的目光越来越深沉,做出来的汤圆有的尖,有的扁,还有的成了方型。有一次甚至做成又酸又辣的口味。
大家都知道,患上忧郁症人的眼睛是绿色的,深绿,浅绿,翡翠绿,青绿,草绿,各种各样的绿色呢。当绿色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转,一掉下来遇见透明的空气马上就会变成灰色的小水滴了。

B
卡普拉28岁了,有一个四岁的儿子托匹和七岁的女儿那那努。卡普拉的忧郁症逐渐传染了两个孩子,托匹年纪小,开始又哭又闹不肯吃饭,总是叫嚷着外星人要攻打朴迪镇,叫着叫着就睡着了,可是突然又在睡梦中叫了起来。那那努年纪大一点,越来越安静了,每天在家里学校里说的话加起来不到5句。卡普拉家的小狗皮皮突然有一天,不肯再“汪汪汪”地叫唤,总是“咕噜咕噜”个不停。
卡普拉的男人桑古塔在离朴迪镇487公里的很大很大的城市里,做一个地下管道修理员。每到秋天旱季来临的时候,桑古塔就回家和妻子孩子们团聚。桑古塔每次回来总是一身污泥,托匹说:“那是爸爸的臭味。”那那努说:“才怪,那是城市的臭味。”桑古塔裹着一身臭味给孩子们带来城市里最好玩最新鲜的玩具。那个时候,托匹和那那努是朴迪镇上最时髦最幸福的两个小孩了。
托匹不懂算术,那那努懂算术,现在是夏天,离爸爸回来还要四分之一年的时间。
夏天天气真好,朴迪镇的天空又蓝又透明,冒出一片云也会在地面投射浓厚的阴影。
现在的托匹和那那努都生病了,可怜的孩子,感受不到夏天带来的幸福。孩子们放学了都到河对岸去堆沙子,掷石头,摘那种特别狭长的玉树叶子来做剑。看谁的叶子长,谁的剑厉害。
那那努放学后抱着弟弟,或者牵着弟弟的手,去屋子后面的森林给妈妈拾烧火煮汤圆用的木屑。那些木屑是伐木工人掉落或者遗忘了的。夏天的木屑很少很少,秋天才是伐木的季节呀。皮皮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垂头丧气。

C
托匹年纪小,病情越来越严重了。明亮的眼睛没有了光彩,倒影出的世界灰仆仆的一片。
这天,托匹无论如何也不肯跟姐姐去森林里。“姐姐,那里有鼻子很长很长的外星人。”
那那努使劲地抱弟弟,托匹一动也不动。“姐姐,那里有鼻子很长很长的外星人。”
“姐姐,那里有鼻子很长很长的外星人。”
托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可怜的那那努没有办法,哄不住弟弟,又怕没有拾到木屑妈妈回来挨骂,也哭了起来。
姐弟俩哭成一片。皮皮“咕噜咕噜”使劲地叫唤着。

卡普拉回家后果然很生气,拿起竹枝鞭打姐弟俩的手心:“不能做汤圆的话,不能赚到钱的话,家里就没有粮食了呀。”
托匹挨了15个鞭子,那那努挨了25个鞭子。
托匹一边挨打一边说:“妈妈,那里有鼻子很长很长的外星人。”
那那努怎么挨打也不哭。闷声不响,一声不吭。
卡普拉就更加生气了,打得更用力。

D
那天以后,朴迪镇就买不到汤圆了,连那种有的尖,有的扁,有的方或者又酸又辣的口味的汤圆都没有卖的了。
夏天还是和从前,几百年前,几千年前的夏天那样美好。有最好最好的阳光,最透明最透明的天空,最干净最干净的云朵。可是没有汤圆卖的朴迪镇,比起以前来,总是缺了点什么。
朴迪镇有个叫饭麦麦老爷爷已经很老很老啦,有101岁啦;他的老伴饭禾禾老太太比他更老,已经102岁啦。他们早在30年前就把牙齿给掉光啦,瘪着嘴巴讲话,既吃不动硬邦邦的米饭团,也吃不动韧乎乎的米条。他俩老想着要吃镇口卖的那些汤圆,唧咕唧咕一下子滚进喉咙,又暖和又不用费劲地嚼。他们是最忠实的老顾客,既不怕那些有的尖,有的扁,有的方的汤圆长得难看,又不怕那些又酸又辣或者奇奇怪怪的口味。两个老家伙这阵子吃不上汤圆,每天要花好长时间来嚼那些或者很硬或者很韧或者很皮实的食物,总有点闷闷不乐。
慢慢地,饭麦麦老爷爷和饭禾禾老太太也患上了忧郁症。这次的忧郁症真是非常非常奇怪哪,老爷爷和老太太活了一个世纪又一年啦,在年轻的时候因为结婚呀,种田的等等事情得过好几次忧郁症,可是从来没有这次那么奇怪过。老太太总梦见外星人,每天都梦见,梦里头的外星人鼻子一天比一天长,长得要把朴迪镇上最高最高的烟囱卷起来,甩啊甩的。老爷爷的梦更加奇怪,梦里头的外星人捉住了镇上一个叫托匹的小男孩,拼命地拉托匹的小鼻子,拉呀拉呀,本来很好看的小男孩鼻子比大象还长。这几天老爷爷的耳朵里总灌满了托匹的哭声。
老爷爷和老太太神经兮兮的,每天从梦中醒来就开始跑到屋外的森林里去,检查外星人的脚印。没有吃上汤圆的老爷爷和老太太多么地瘦啊,有时候老爷爷不小心碰着老太太的骨头,就咯咯作响。

D
突然有一天,老爷爷对老太太说:“这下糟糕了,外星人把托匹的鼻子打了个死结,可怜的小家伙,我得赶紧去看看。”老爷爷一边穿鞋子一边往外跑。
老太太连忙往他的口袋里塞上两只红蓝相间的袜子:“这是1001次忘记穿袜子啦。有空记得穿上啊。”一只臭的一只洗干净的,臭的穿在左脚,洗干净的穿在右脚。

朴迪镇的夏天是世界上最长最好看的,现在已经过了三分之二啦。镇上的孩子们小心翼翼地珍惜着这个好看又好玩的季节,把剩下的夏天,一半用来游泳,还有一半用来完成暑假作业和给爸爸妈妈做家务。
卡普拉家里可安静哪。老爷爷偷偷地往卡普拉家里瞅一眼,啊,托匹乖乖地蹲在墙角写写画画呢。老爷爷很仔细很仔细地看啊看啊,没有发现托匹的鼻子打结了呀,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呢,甚至比以前更好看呢。
老爷爷很疑惑很疑惑,一边穿袜子一边疑惑,一边往家里走一边疑惑:外星人把托匹的鼻子拉回去了吗?
老爷爷疑惑的时候就把袜子穿反了呀,臭的穿在右脚,洗干净的穿在左脚。

E
回到家老太太开始唠唠叨叨:“臭脚穿臭袜子,干净的脚穿干净的袜子,都1002次了,怎么还记不住呢?这下不是两只袜子都要洗了吗!”
老爷爷一边背诵“臭脚穿臭袜子,干净的脚穿干净的袜子;臭的穿在左脚,洗干净的穿在右脚;臭脚穿臭袜子,干净的脚穿干净的袜子;臭的穿在左脚,洗干净的穿在右脚;臭脚穿臭袜子,干净的脚穿干净的袜子;臭的穿在右脚,洗干净的穿在左脚~~~~~”一边就睡着了。
老爷爷梦见外星人把托匹的鼻子打了个结,又把镇上的孩子们的鼻子统统打了个结,绑在一起,要带回外星人去。

于是,老爷爷每天都起床去看望托匹,穿着一只臭袜子一只干净袜子去。每天托匹都好好的蹲在墙角儿画画呢。托匹的鼻子好象也越来越好看了呀。
托匹自从挨了妈妈15个鞭子以后,就没有再哭过。托匹每天蹲在墙角画画,画好多好多只外星人呢。托匹画的外星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壮,把妈妈,姐姐和皮皮都吓住了呢。
 尘埃 (2004-11-30 14:29: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F
夏天 还剩下最后那么一点,有十分之一的那么多。镇上的孩子们都完成暑假作业了,还有十分之一的夏天,一半用来捡熟透了的红色可卡果子,一半时间用来预习新的功课。 那那努既没有完成暑假作业,也没有预习新学期的功课,当然也没有去捡熟透了的红色可卡果子。
大家都知道,患上忧郁症人的眼睛是绿色的,深绿,浅绿,翡翠绿,青绿,草绿,各种各样的绿色呢。当绿色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转,一掉下来遇见透明的空气马上就会变成灰色的小水滴了。
现在,卡普拉,那那努,托匹,饭麦麦老爷爷,饭禾禾老太太,还有皮皮小狗,他们的眼睛都是绿色的。朴迪镇夏天又蓝又透明的天空在绿色的眼睛里折射出淡紫色的光芒。
现在,那那努的眼睛是整个朴迪镇上最绿最绿的了。七岁的那那努第一次这么忧郁,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好。淡紫色的光芒把她牢牢地笼罩住了。
卡普拉思念丈夫,那那努想念爸爸,托匹想念爸爸,那种有城市臭臭的爸爸的味道。还有十分之一的夏天,爸爸就回来了。

G
故事到G这里突然打了个结。象外星人拉住托匹的鼻子使劲地打了个结那样疼。
因为实在太忧伤了,不能再讲了。还要经历十分之一的夏天的忧伤,爸爸才会回家。还有十分之一的夏天,我们的卡普拉,那那努,托匹,饭麦麦老爷爷,饭禾禾老太太,还有皮皮小狗,才会得救呀。
那些熟透了的红色可卡果子,还有没有捡到的,遗落在厚厚树叶缝隙里的,都快要腐烂了呀。
托匹开始在那些画里,画伟大的臭臭的爸爸战胜长鼻子外星人的故事。托匹四岁了,只见过秋天的爸爸,秋天的爸爸穿着毛衣,刚回家的时候胡子是一扎一大把的,回家第二天胡子就被妈妈变没有了。秋天的爸爸应该和夏天的爸爸,春天的爸爸,冬天的爸爸一样吧?托匹画啊画啊,画到爸爸受伤啦,绿色的眼睛就骨碌骨碌打转,凝结着绿色眼泪怎么也不肯掉下来。

H
十分之一的夏天终于过去了。在夏天和秋天交界的那个晚上,风呼啦哗啦地在森林里旋转,天一点一点的浸透了黑的墨汁,蓝的透明的天空变不见了。
这天卡普拉家里的灯是一眨不眨地亮着的。象托匹睁着大大的绿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爸爸呢。卡普拉做好了饭,有红烧蚕豆,有清蒸糯米糕,红色咕噜饭团,酿香草汤团,热腾腾的汤罐子里咕嘟咕嘟冒着蒸汽。
大家等着爸爸,谁也没有动筷子。皮皮咕噜咕噜叫唤了几声,低头舔舔自己的狗指头。
爸爸还没有回来呀,伸向森林那头的路一直黑洞洞的,光秃秃的,空荡的要命。
“妈妈,爸爸是不是被外星人捉走了呢?”托匹四岁的忧伤是那种很轻很飘的,没有方向感似的晃来晃去。
卡普拉没有讲话。
“姐姐,爸爸是不是被外星人捉走了呢?”
那那努也没有吭声。
“皮皮,爸爸是不是被外星人捉走了呢?”
“爸爸,你是不是被外星人捉走了呢?”

G
天亮啦。秋天的天空好深好深啊,深不见底。
卡普拉家里的灯忘了熄。桌上热腾腾的汤罐子,终于不肯再咕嘟咕嘟冒着蒸汽。
好多孩子们踩着厚厚的落叶,沿着伸向森林那头的路去上课。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啊,孩子们唧唧喳喳的声音把树上剩下的最后一片叶子震落下来。
故事到这里就不能再打结了,在那个离朴迪镇487公里的很大很大的城市的一个秋天,突然下起了很大很大的暴雨。很大很大的暴雨急吼吼地流入地下管道,流向斯通河,流向海洋。因为卡普拉有位很勇敢的丈夫,那那努和托匹有个很伟大的爸爸呀,他留下来保护那个离朴迪镇487公里的很大很大的城市里的人们不受洪水的威胁。

H
卡普拉,那那努,托匹,饭麦麦老爷爷,饭禾禾老太太,还有皮皮小狗,长出的忧伤越来越长,象鼻子那样彼此纠结在一起。故事怎么讲也不能把他们的忧伤打开啊。因为因为,善良的作者不敢把故事的结尾告诉读者,很勇敢的丈夫很伟大的爸爸桑古塔到底回来了没有。
在那个离朴迪镇487公里的很大很大的城市的一个秋天,下着起了很大很大的暴雨。世界上最臭臭的,只有秋天才能见到的爸爸,到底怎么样了。
善良的作者只能这样讲述,如果你有很爱很爱的人,请不要让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如果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就会象卡普拉思念丈夫那样患上忧郁症;如果你患上忧郁症,那些很爱很爱你的人们也会象那那努,托匹那样患上忧郁症;那些很爱很爱你的人们患上忧郁症的话,就会有更多更多的人们象饭麦麦老爷爷,饭禾禾老太太,还有皮皮小狗那样患上患上忧郁症。
卡普拉连那种有的尖,有的扁,有的方或者又酸又辣的口味的汤圆都再也做不出来了。尽管朴迪镇有最好看的夏天都没有用。
 云且随风 (2004-12-6 19:03: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很绿,很忧郁,很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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