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北极的小鹿相遇在秋天
1
当秋天如梧桐树干上的斑点甲虫般,掉落在铺满碎叶的行人道上时,绵羊决定离开这个城市。
“随便说些什么吧,”绵羊埋头整理箱子,试图将两只并不情愿靠拢的拉环生生合并在一起,并且漫不经心地揶揄道:“也许很长时间都不会见面了哦。”
“想起来也是,只是不管怎么酝酿情绪,就是不觉得伤心,”我笑着说:“感觉就像非要让大象打出喷嚏来。太勉强了。”
“你这家伙,”绵羊锤了我一拳:“行了,日后再联系。”
“一路顺风,若有什么还放不下的,可以交给我,比如女孩什么的。”
“自然是有的,”绵羊说着掏出张写好的纸条,“这是女孩的地址,希望你前去相告,多余的话自然不必说,只需说‘绵羊那家伙不会再来了’便可,明白?”
“喂喂!要是哭得西历哗啦,我要怎么办?”
“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勉强不成?”
“什么话,刚才是玩笑来的,别当真弄出一女孩来阿!”
“放心,必定顺利。”说毕,绵羊一头钻进出租车,头也不回地消失得无影无踪,空留下这句话漂浮在空气中,绕在我头上久久不肯散去。
我想,这一定是一个不寻常的秋天。绵羊犹如中了西西里邪恶女巫的魔法一般,执意地离去,留下一句隐喻般的嘱托,势必将我的生活彻头彻尾的颠覆。这绝非耸人听闻,生活的平衡面一旦被卸去一角,必定坍塌不可,犹如一个已然衰老的暴政帝国。
只是我不能确定,是由我主动揭竿而起,抑或是让历史的洪潮将我涌向湍流。不得而知。
踌躇了好半天,我还是决定先回到公寓,看看那个长时间没有除霜的电冰箱里有没有足够的啤酒,好让我能支持到明天早上。其他事,明早以后再做打算,是的,不管什么,明早再说。当务之急,必先有啤酒倒进胃袋才行。
2
挟着绵羊的一句“必定顺利”,我顺理成章地,甚至是“出奇地”,平安回到家中。
当然,我自是没有心情去理会绵羊的嘱咐,彻头彻尾地把厨房连同未除霜的电冰箱彻底收拾了一番。绵羊在的时候,一切都显得那么合理和心安理得,认为干净与有秩序并不是像啤酒和香烟那么重要。然而生活就是这样,失去了什么自然要改变点什么与之对应,否则非天下大乱不可。
我打理得起兴,居然将这个七十来平的房间一网打尽,甚至拾出了遗失多时的前女友照片。不知是祸是福。记得当时她非要取回不可,无奈我却始终未能像今天一样,注意到冰箱角落那两片早已冻得发硬的切片面包。照片安详地躺在其间,一片作床铺,一片做被褥,极为宜人的环境,丝毫没让人觉得愧疚与不安。甚至让人不愿去回想它是如何躺在那里的。
我取出啤酒,将照片用吸石仔细地固定在冰箱上与视线齐平的位置,退后几步,看看有无对称,再逆时针旋转照片,反复确认其平衡感以后,打开啤酒,一边喝一边细细端详。
女孩留着短发,刚刚盖过耳垂,鼻子漫不经心地躺在适当的位子,既不高挑,也不塌陷。鼻翼也未向上翻,鼻孔呈两条短而微斜的直线。并且笑得极为开心,以至于本来颇大的双眼退化成一双弯月,与一对稍浓密的眉毛相互攀比着。至于地点却无从查证了,本来就有限的背景空间中,半黄不绿的树林就占了大半,没有人物也没有建筑,简直让人怀疑是在照相馆里拼凑出来的。
除此之外,我还知道女孩的左耳垂有颗约三毫米的淡痣,只是照片上无据可考,甚至是否真的有过都未可知。记忆这东西,若没有实物为证,自然是说不准的。
我将剩下的啤酒一咕隆全倒进胃袋,把照片从冰箱上取下,放回床上,并替它盖好被子,毕竟冰箱里的温度对人类来说,该算得上寒冷了。我盘算自己总不能一直这样照顾它,也许哪天应该把它连同床被寄给它的主人较好。
不过这些事自然是留到明天再说,当下要紧的是如何度过这个夜晚。空荡荡的房间把我浸透得无法入睡,着实需要些什么东西来为营造困意作点努力。
难不成要看书试试。
一想到这便立马行动,我知道有个地方有像图书馆一般多的书——绵羊以前的卧室。
我打开那间附含着极大隐喻的房门,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只是少了一只永远埋着头啃草的新西兰卷毛绵羊。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样的光景自然是不会再有了。
“真是,干嘛要改变什么。”我不自觉得念叨道。生活顺其自然不是挺好,有何不满意的,特别是一只绵羊,老实呆在羊圈里不行么,非得搞什么迁移,又不是大马哈鱼来的。
想着这些,顿时觉得心里酸酸的,面对四面的书柜,一下不知从何下手。
如果绵羊在,他会推荐哪本给我?我问着奇怪的问题,拾起桌上的烟盒。抖了抖,居然还有大半,随即取出一支来,并试着在立柜旁书架第二层的角落里摸索,果然,有一块芝宝火石打火机。
“要走就该什么都不留下才是阿,差劲的家伙。”说着我点燃香烟,继续浏览绵羊的动物园。
那是我给他的书儿们起的名字,绵羊就像一个尽责尽职的动物管理员,不仅每天都要打理动物们的棚舍,还经常外出领回来许多无家可归的小生命。
“都是可怜的孤儿们。”绵羊总是这般说。
“胡扯!我看他们在书店里呆得满惬意的。”我也老是这样回应他。
面对这么多的家伙,我还不知以后的日子如何与其相处,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每周都需要有四个小时以上的运动时间,以保证能拥有健康的毛发。
好吧,这些先不去考虑,也是等到明天以后再说,也许会有奇迹那。那是绵羊说的来着:“必定顺利。”姑且相信着吧。
掐灭烟头,我顺势躺在床上。抬头望着天花板发呆。
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付孤独,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从来都没战胜过他,只是有时他不找我的麻烦罢了。像今晚这样的日子,我想,他是十分喜欢的,要不然怎么会在我心里独自闹得欢。我不想去考虑如何对付他,只是想知道,孤独他自己,偶尔也会孤独吗?我想他会的。当我不寂寞时,他便会孤独。因为只有我觉得寂寞了,他才有了伴侣,才会像今晚一样莫名兴奋。那这样想想,其实这是一个多么伤感的家伙,一个孤独的孤独。只是,我不知道,那时他也会喝啤酒吗?
就这样不知道望了多久,只觉得眼睛被头顶的灯光刺得难受。于是我索性将头转向一边。
我看见枕头边有本书。里面有一页折叠着,想必是它的主人还没有看完。我顺着折叠的地方看见的,是这样一句话:“这个……我也莫名其妙。莫不是因为夏天快要完了?”
确实,夏天已经完了,off。
我渐渐地睡着了,独留下泪水停留在眼角,既无法流淌下来,也执意地久久不肯蒸发。
3
“呯呯呯,呯呯呯!”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极不情愿地起来开门。
“贵干?”
“帮我把行李抬进去。”门外的女孩命令到。
“嗯,多吗?”
“多也得照办。”
“乐意效劳。”
将女孩的行李放好,我回到床上继续未完的睡眠,只是听到从隔壁卧室传来一些不太碍事的杂音。我并我介意这些,本来应该我亲自上门去的,没想到女孩到是不请自来,这样也好,省去不少事,并且绵羊不在的日子也不会寂寞太多。
必定顺利,并且果然有些许奇迹发生。
我甜甜地再度睡去,感觉绵羊就在房间里面,只是改变些许的相貌和身形,嗯,或许性格也大相径庭……
直到中午我才完成长途旅行般的睡眠,不同的是精神格外地好,不仅没有旅途的劳累感,更是心情愉快异常。
我从绵羊的卧室出来,女孩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节目。画面中,一只短吻鳄鱼正在猎杀一只小牛犊,试图将它拖入水中。
“何必这么费事,直接就餐怕也不会有障碍。”女孩评论到。
我顿时感到十分的饥饿。
“嗯,说得有理,你吃了什么东西没?”
“如果你饿了可以吃通心粉,做多了的。”
“不胜感激。”
“肉酱在橱柜里,用微波炉加热便成。”
简直比我还了解这里。
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餐具比昨晚我的摆放更为合理,除了锅里的通心粉,甚至不像是刚刚被使用过。
“对了,我暂时住你那间房间如何?不碍事吧。”
“悉随尊便,来的路上可好找?”
“一切顺利。”
“那便好,顺便一提,通心粉煮得恰到好处。”
“谢谢。”
恩,很不错,一个女孩就这样在绵羊君的引导下十分直接有效地进入到我的生活中。我根本无力去抵抗这种闯进门来的阳光,她把我心理的那个可怜虫彻底击出了场外,一空接一触击并杀出局了
我和女孩愉快地度过了这一天。一起喝了六听罐装啤酒,吃了一袋通心粉,一份外送批撒,看了体育新闻和探索节目,还有动画《查理。布朗和史努比的故事》。另外我吸了两支香烟,她嚼了一片薄荷味的口香胶——和绵羊一个习惯。总之,昨晚被斑点甲虫搞得糟糕透顶的心情又恢复了生机,这女孩,就像拉面上的香菜一般令人愉悦。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希望能和她调换一下卧室的房间,毕竟我还是不习惯和动物们一起生活。
“那怎么行,我的行李都已经放好位置了,难不成将它们统统拿鞭子赶走?恐怕也不情愿吧。”女孩略带委屈地说。
“我也不习惯与书为伴的日子,还有我房间的东西……”
“你的东西就让他们原样放着吧,难不成有隐私不是?”
“哪里有那些东西,有也不会放卧室里面。”
“那便维持现状不好么,非要挪来挪去地多麻烦。还有你进我宿舍时只要先敲门便可,我不用再锁上了,明白。”
“那自然是容易,我也并无异议。只是……”
“好了放心吧,必定会顺利的,ok?”
“怕也没别的法子能说服你,好吧,ok。”
4
夜里我伴着绵羊的书儿们上床入睡,感觉出奇的安心。那样的心情如何形容的好,让我想想……这样吧,犹如坐上夜间的末班车,那种无论怎么晚,或者车外下怎样的暴雨,毕竟也能安全的抵达家门的心情确实与这十分贴切。
相信这个夜晚不会再有固执的液体在眼角执意不肯散去了。绵羊君,这是你的安排吧,我相信,即便不是有意,也是凭借你的一句“必定顺利。”
生活的一角已经被卸去,然而却由一个女孩填补而上,这自然是件美妙的事。但我更希望把她认为是好友的化身,一位一起喝啤酒聊生活看探索频道的绵羊。欧,也许不该再叫她绵羊,那起个怎样的名字来得好?
小鹿如何?从森林尽头踏着苔藓带来阳光的小鹿。苔藓这玩意儿我是十分喜欢,总感觉那东西就是生命与活力的象征来的,不是吗?
我自然十分高兴,暗暗为自己的主意得意起来,不自觉地便甜甜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便在餐桌上提出这个提议。
“如何,小鹿这名字很了不起吧。”我嚼着涂满番茄酱的切片面包夸张地咬上一大口。
“小鹿?具体是那一种?灌木丛的斑花鹿或者还是草原的长颈鹿?”
“北极的梅花鹿吧。”
“那里有这样的生物来的吗?”
“那是,面前就有一只。”
“那岂不是因为长期没有日照而毛发雪白,并且不能耐热哦。”女孩盯着面包的眼睛微微挑了挑。
“这自然是难办了不少,本想是森林里的阳光小鹿来的,怎么突然变成了北极的客人。这可伤脑筋了。”
“这好办,就想成去北极度假的挪威森林里的阳光小鹿。”
“头衔挺长的阿。”
“呵呵,不好吗?”
“完全赞成。”
然后女孩低着头咬面包,偷偷微笑的嘴呈一丝漂亮的弧线,软软地接触在面包片上,噢,甚是可爱。不知不觉地,房间里已经洒满了暖暖的阳光,笼罩着生命的气息,让人温暖而安心。
想起和绵羊一起的时候——虽然仅仅是相隔两三天前的日子,那时弥漫着的是一种黯淡而安心的空气。两种气氛虽是不同,但也难说出哪种更为舒适。毕竟,能够有安心的氛围,做为一个家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了。
“怎么?有何可笑?”女孩吃惊地望着我。
“什么?我在笑么?”
“难不成是在伤心?”
“哪能呢,愉快着呢。”
“真有这么愉快?”
“那是。”
“原因呢?总不至于是因为拖鞋十分合脚?”
“的确十分合脚,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那是。”女孩再次埋下头偷笑,弯月般的嘴角真是百看不厌。
早餐过后,我负责收拾餐具,小鹿负责观看早间新闻。餐具不多,不过餐桌却颇为狼藉。当然,其实都是小鹿的责任,谁叫她笑得那么可爱,让我都没注意道嘴里的面包渣和着牛奶都淌到了桌子上。
仔细看,桌上的奶渍居然也是一只小鹿的模样,活泼可爱甚是有趣,让人不禁想用手指点它的脑袋。
“你对什么新闻最感兴趣?”小鹿突然歪过头来问道。我马上作出努力抹桌子的姿势,差点没把无辜的杯子掀翻。
“恩,如果说是感兴趣的话倒是有不少。比如体育和时事。”我略微思考地胡乱答道。
“是吗?对娱乐不感兴趣?”
“娱乐?这个倒是不感兴趣。”
“对妙龄少女不感兴趣?”
“那是什么话,与娱乐新闻没有干系吧。”
“娱乐界的少女可不少噢。”
“这说来也是,就我个人来说比较喜欢S.H.E。不过完全算不上歌迷,只是对她们的歌比较感兴趣。”
“完全就没有一点相貌的原因。”
“很难说,算不得是美女,不过却还算喜欢吧。”我一边抹餐台,一边挠着头傻笑道。
“瞧你那样。”小鹿扭过头去继续看新闻,留下我傻笑了一半的脸僵硬在那里。
小鹿看完新闻,留下一句“有事敲门”便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去了。急急忙忙收拾完东西的我本想和她再融洽相处一会儿,而现在也只能倒在沙发上看电视。
刚躺下,发现忘了点什么,于是起身去冰箱里拿啤酒。我掏出一瓶来,关上门,想了想又拿出一瓶来再把门带上。
5
我提着啤酒准备敲那间曾经是自己卧室的门。想来也滑稽,从没料到居然会站在这扇以前被自己呼来唤去的家伙面前犹豫不决。我想找一个合适的理由,不知道“啤酒不能单独喝”这句能不能蒙混过关。或者说“XX牌啤酒味道不错,尝尝?”。又有点像酒吧里的啤酒推销女郎。而且昨天两人还就这个牌子的啤酒喝了不少,想必味道如何不必再问了。
“能给我递一瓶啤酒进来吗?”小鹿在房间里面招呼到。
“好的,这就给你拿去。”没想到理由居然该是如此这般,我暗暗为自己的犹豫感到羞愧。既然如此,我估摸着从沙发起身去开冰箱拿啤酒并关门走到卧室门前的时间,然后敲门。
“可以进来吗?”
“当然,快进来吧。”
“要点心什么的么?”
“怕也没有吧,直接喝就成。”小鹿接过我递上去的啤酒,试着抠开瓶环。不过几下都未能如愿。
“这瓶吧。”我抠开自己手上的这瓶,递给她说。
“谢谢,”小鹿冲我微笑着,“昨晚修了指甲,不太愿意用力。”
“何必谢,指甲想必重要吧。”
“那是,看看,漂亮不?”说着她举着左手,伸出五指来给我看。
果然漂亮,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将指甲打磨后涂了点明快的透明甲油,但做工却颇为精致。令我想起池塘里的星星,简单直接的璀璨。
见我看得入迷,小鹿咯咯笑了起来。
“想摸摸?”她歪着脑袋笑着问道。
“不,不,看看就成,挺漂亮阿。”我边说边将啤酒凑到嘴边,嘬了两口才发现不妙,瓶盖还没开呢。小鹿此时笑得更欢了,弯腰捂着肚子差点没把酒瓶弄洒了。
“好吧,我承认,”我赶紧为自己辩解道:“漂亮得让人真想摸摸。”
“那是,我对自己的手指甲特别地有信心。若是大家都以手指甲的漂亮程度来决胜负的话,我定是事事顺心,呼风唤雨。”
“肯定的,我也赞同。”
“恩,那么就奖励你摸一下吧。”小鹿愉快的伸出左手的手指邀请到。
“不胜荣幸。”
我接过她的手,轻轻地放在左手掌上,稍稍抬起来,犹如托着公主项链上的蓝水晶般小心翼翼。右手慢慢用手背去接触她并拢的手指,顺着指缝的方向缓缓移动,心情如水面的荷叶一样安心愉悦。然后我将手背移开,转而用食指托着她小指,拇指便微微的抚摸她的指甲。就这样,我依着顺序逐个欣赏和抚摸小鹿左手的每一只指甲。接着她递给我右手,我便按部就班的完成这一仪式。
“百看不厌,而且难以形容地舒服。”
“当真?”
“当真。”
“想经常能摸到?”
“想经常能摸到。”
“若是经常不能摸到,恐怕才会想吧。”
“哪会,必定是百摸不厌的。”
“撒谎。”小鹿慢慢转过头去,背对着我:“说起来自然是容易,厌倦的时候也自然是不会留恋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想到小鹿会突然翻脸,毕竟女孩的脾气是我难以把握的。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阳光被掩盖,空气像被定型发胶叫了暂停,执意地凝固,让人难以呼吸。
“怎么会是撒谎?”我试探着说道。
“怎么不会,说走了就走了,什么都不会再有兴趣。”小鹿固执地不愿转过头来。
“一定也是有原因吧,比如……”
“哪能没有原因,没有才奇怪呢。那样的原因百科辞典里多着是,随便翻一页都能找不下几十个。”
“比如企鹅不能耐热?”
“哼,小鹿也不耐热。”她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可是小鹿可以带来阳光,企鹅只是用来娱乐的。”
“那是,小鹿为此自豪着呢。”她终于转过脸来,雨后的阴霾即然间散去,阳光再次普照我俩围成的世界。我自然是再高兴不过了,啤酒的味道也格外好。我们继续谈论百科全书的古怪事物,从斑点甲虫到巴洛克的柱石,从田间的酸草莓到莫斯科的地铁站。就算是搭上时光机的田鼠也无法将我们的时间偷走,静静地呆在一旁听我们聊天,尽管它已经快趴在绣花的枕头垫上睡着了。
真希望日子能流的静一点,生活的齿轮可以转得慢一些,就这样让小鹿和我在森林的一片角落里,尽情地喝啤酒,听时光机里讲述的离奇古怪的历险故事。
6
快到中午时,小鹿催我去超市买些日用品,水果蔬菜和肉,一些面粉和大米。自然还有啤酒。另外她还委托我带灭蚊药片和医药箱用品。
“其他不用吗?比如……”
“比如什么?”小鹿斜着眼瞪了我一下。
“没别的意思,只是如果需要不必太客气,尽管吩咐就是了。”我赶紧放松气氛。
“其他事你少操心,赶紧去吧,我等着做午饭呢。”小鹿推着我出门,说:“还有,路上小心,别稀里糊涂搭错车什么的。”
“放心,怎么说的来着,必定顺利嘛。”
“少说什么俏皮话,没啥好处,快去吧。”
“知道了。”
我吹着口哨愉快地下了楼,印象中还没有以这种心态前去过超市。不知不觉地胃口也跟随心情一块膨胀,甚至可以吃下一整头涂满黄油的大灰熊。
小鹿做菜的水平我绝不怀疑,想必她不是独生,有妹妹或者弟弟什么的吧,不像有哥哥姐姐,从性格上来看不像,我在心底盘算着。也许父母是离异的来着,假使这样她才会生得个自由自在的个性,凡事自己做,决不多求他人。不过也许有时也孤独过,这想必是难免,哪有什么寂寞能彻头彻尾地排遣一空哪。但我想,只要有她在,我心里的那个孤独怕只能独自喝啤酒了。
我是如此,不知她感觉又是如何。如果她也愉快,那么我便想让她心里的那个寂寞能和我的孤独交个朋友,想必比孑然一身要美妙不少。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一个到处是贩卖玫瑰花的花园广场中间了,小商贩们热热闹闹的吆喝着,很多人也都十分配合地四处浏览购买,熙来攘往地居然也颇有些节日的气氛。
“哥哥买花吗?”一位小男孩向我靠过来。
“节日吗?”
“七夕,中国的情人节,买一朵给女朋友吧。”
“可是我没有女朋友阿。”
“那买给喜欢的姐姐嘛。”小孩不依不饶。
“喜欢的?姐姐?”我吃惊地看着他。他随即冲我笑了,笑得很开心,露出没有长全的牙齿,脸上的雀斑如透过树叶的阳光斑点般耀眼。
“你怎么知道是个姐姐?”我停下来问道:“万一是个妹妹哪?”
“怎么会,肯定比哥哥你年纪要大些。”小孩笑着说:“而且保证喜欢你送的花。”
“保证喜欢?”我一边掏钱一边问道。
“保证喜欢。”小孩微笑着接过钱并把花递给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是吗,我夹着这支玫瑰花继续走,一路上总在回味小孩的话。什么意思哪?是个姐姐,而且保证喜欢我送的玫瑰花。说谁呢?难到说小鹿不成?我怀疑地思索,她喜欢玫瑰花吗?没听她说过阿,或者说她对七夕这个节日感兴趣?还有?她年纪比我大来着?
我想得晕头转向,不得不暂时停止这种脑力活,也许什么都不是呢,只是小孩贩卖的伎俩罢了。我就这样安慰自己那颗自尊心受损的大脑,不愿它再受更大的折磨,毕竟它已经尽力了。
好吧,不管怎么说,小鹿今天会收到一支七夕的玫瑰。我不愿意去追究这是怎样的不伦不类——东方人的爱情用西方人的表达方式,但那毕竟是爱的表达,不论是爱情或是喜爱,都该一视同仁。
从超市回来的途中我不得不选择乘坐出租车,东西出乎意料地多,光是十来斤的泰国香米就足够我受的了。我费劲地把东西抗上公寓楼,差点没倒在自家门前。我用最后的力气的三分之一去按下门铃,三分之二用来把玫瑰花握在怀里,然后趴在大米的袋子上喘息。
小鹿开了门,把东西一件件拿进屋去,并各自放到它们该栖息的地方。最后蹲在我和大米面前问道:“我是先拖你进去还是先做饭的好?”
“先做饭如何?”
“可是米在你身下。”
“噢,那……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尽管说。”小鹿把两手放在膝盖上,漂亮的下巴再轻轻靠在手上,认真地听着。
“喜欢玫瑰花?”
“不喜欢。”她摇摇头。
“那喜欢七夕?”
“不喜欢。”又一次摇摇头。
“七夕的玫瑰花呢?”
“根本没兴趣。”如破浪鼓般地摇头。
“那麻烦你把这花扔进垃圾桶,然后把我拖进去吧。”我垂头丧气地掏出花来。
“那如果我说……你送的、七夕的、玫瑰花,我很喜欢呢?”小鹿接过花歪着头笑着问我。
“那就让我来把米拖进去。”我猛地抬起头来,开心地看着小鹿的脸,发现生命是如此可爱,妖精和太空飞船其实可以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世间万物都能和睦相处,只需要一点点来自北极的阳光。
7
秋天的来临没有丝毫的惊艳场面,尽管窗外街道旁的树木纷纷褪去遮身蔽体的叶片,露出干瘪的身躯,但根本没能吸引住路人的一点余光。我沉浸在与小鹿的愉快日子中,更是无心去理会这样的光景,以及往往随之免费赠送的犹豫的心情。没有我的加入,这个秋天想必也会孤单不已。
傍晚的房间里透着暖暖的灯,小鹿忙着做炖牛肉,负责做意大利面条以及摆放餐具。我说:“这样的日子,你觉得怎样?”
“很不错阿,像个家的样子。”她削着土豆,歪了一下头,笑着回答。
“嗯,暑假以后有和打算?”我用手指蘸了点酱放在嘴里。
“可以的话,一直住在这里咯,再说,我没有暑假的。”
“没有念书了?”
“没有念大学。”
“那没见你有工作阿。”
“有的。”小鹿把土豆皮仔细地归拢到一起,用双手捧起来,我帮她把落在地上的几片拾起来一并放入手中,她小心地把它们放进垃圾袋,拍了拍手说:“写小说。”
“写小说?”我自然是感到十分惊讶。
小鹿得意笑着,“如何?感到意外?”
“那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去从事那样的职业。”
“什么话。”小鹿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因为可爱所以肯定能出名呢。”
“当然,有双漂亮的手和美丽的指甲,自然不在话下。”
“嘿嘿,承你美言了,那么我会一直住在这里直到你赶我出去为止。”小鹿开心的微微笑着,然后从框里拿出削好皮的土豆,切成一块一块地放进锅里。
“怎么会,把你赶走有人会寂寞的。”
“是吗?应该是两个人都会寂寞吧。”小鹿侧着脸埋着头再次偷偷笑着说。
“不对,是四个家伙都会寂寞。”
“四个?”她转过脸来睁大眼吃惊的问。
“那是。”我神秘的笑着说。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蓉城的秋夜有时会让人难以防备地来个骤冷。我感觉有冷风吹进屋里来,于是急忙忙地去关闭了那家伙的门路,态度坚决,定不与之苟同。
屋里的氛围越来越温暖,洋溢着牛肉的香味。正当我仔细辨别香菜和番茄的气味区别时,小鹿便在厨房招呼我去端盘子了。
“味道,怎样?”她急切地问道,“没做过几次,不知道合不合胃口。”
“自然没话说,感动地掉眼泪。”
“胡扯,没见你掉阿。”
“那是我掩饰得很好而已。”
“是吗?伤心时也能做到掩饰地很好。”
“一般都能做到,很少能流下泪来的。”
“不错,这方面我就差远了,要是伤心必定会哭得西历哗啦。”小鹿摇摇头,用筷子往自己盘子里盛细面条。
“是吗?除了哭还干点什么?”
“还喝啤酒和看电视。”
“真不错。”
“什么话,看你真是没伤心过,没体会没权利发言。”
“我当然也会伤心过。”
“真的?什么时候会?”小鹿感兴趣地望着我,表情就像一只望着蜂蜜罐子的小灰熊。
“自然有时候还是会的,比如……”我极力回想自己伤心落泪的场景,但实在是徒劳,感觉只要有小鹿在这里我是无论如何也伤心不起来的,自然也不会记得有过那样的光景了。
“比如和前女友分手时。”小鹿仍然微笑着望着我说道。
“前女友?”
“夹在三明治面包片里准备早餐时就着牛奶一并吃掉的前女友。”
“为什么要吃掉呢?”我吃惊地问道。
“因为可以每当吃早餐的时候就能记起来,随即一整天都会历历在目啊。”
“不错的提议。”我把一块牛筋肉塞进嘴里,咯吱咯吱地嚼个不停。
“真希望能吧你噎死。”小鹿撇撇嘴说道。
“为何?”我不解地问。
“这样每当我做牛肉晚宴时就会想起曾经让一位少年毙命。”
“想必没人再敢品尝你的手艺了。”我摇摇头:“不能不说是个遗憾呢,不过对于我来说却是莫大的荣幸。”
“少说俏皮话,没有好处。”
“你不也经常说来的?”
“我只和你才这么说。”
“和别人呢?”
“和别人几乎不说话。”她又一次埋下头偷偷地微笑,用叉子摆弄盘子里的面条,姿态优雅地炫耀自己完美的指甲,确实是百看不厌。
7#
愉快的晚餐结束以后,我照旧收拾餐具和餐桌,把剩下的牛肉盖上保鲜膜放入冰箱。洗碗的工作我一并代劳,因为不愿看到小鹿的指甲受伤。
“没问题的,我做事都很慢,不会划到手伤到脚什么的。”
“你尽管负责看电视好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那你自愿的我也没辙。”她撇撇嘴说。
收拾完毕,我们一起看《查理。布朗和史努比的故事》,喝水果味道的啤酒。
“就我自己来说更喜欢这部动画胜过《咖啡猫》。”小鹿嘬了口啤酒说道。
“为何?”
“为查理他们的烦恼感到同情。”
“咖啡猫就不可怜?”
“那自然是不可怜了,你会觉得它可怜?”小鹿反问道。
“根本不,不过它自己活得到是逍遥快活。”
“所以根本不值得同情嘛。”
“说得也是。”我点头表示赞同。
我们一起静静地又看了大约五分四十秒,小鹿转过头来问道:“亲热的事,可愿意做一些?”
“亲热吗?”我想了想说:“怕也没什么坏处。”
“自然是没有坏处。”小鹿笑着说:“那坐过来些吧。”
我顺从地靠了过去,右手挽着她的肩膀,把她的头轻轻的停在肩膀上。她转了个身,随即温柔地钻了进来。
我们抱在一起接吻,然后她解开衣扣。
“就在这里?”我问道。
“有何不可?”
“怕也没什么问题,安全吗?”
“我心理有数,你就别再问了。”她显然有些生气。我赶紧排除杂念,认真做事。
这是一次安静地亲热,没有过多的情节和太过激烈的运动,但让人感觉十分温馨自然和亲切。
事后小鹿和我裹在一条厚厚的毯子里继续喝酒和看电视,看得出她很开心,先前的一点点不快早已烟消云散,现在,她的嘴角就一直挂着迷人的微笑。
“很开心?”我问道。
“那是,这下心理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了,感觉释然了不少。”
“为何?不做这样的事会感到紧张?”
“如果不做这样的事,哪天你若是忍不住钻到我卧室来,那我岂不是会丢了清白。”她笑着冲我说道。
“这样就不会了?”
“那自然是,以后你闯进来那便是两厢情悦,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她狡猾地笑着,我暗自佩服,不禁低头自叹不如。
8
暑假结束了,夏天也off掉了。在绵羊离去的时候,我感觉这个秋天可能不会那么容易。生活的方式随之改变,我的对手决不那么简单。我套上头盔,将拳套的绳子拼命拉紧,准备与之一博。然而一切又是那么出人意料的简单,我苦心应付的对手在来自北极的阳光面前倒地不起,我意外地登上了领奖的橡木台,小鹿为我挂上奖牌,并捧来森林尽头的野花,着实让人兴奋愉快不已。
“你傻笑什么?还没开学么?”小鹿拎着空啤酒罐从卧室出来,小巧的鼻梁上夹着一副无框眼睛,齐肩的头发也少有地盘了起来,一副畅销书青年作家的打扮。
“我正在吓唬窗外吵个不停的麻雀。”
“有效果吗?”她走道饮水机旁取杯子接水。
“看来它们很容易与人相处,不论你以什么样的表情盯着他们。”
“你也真有闲心。”小鹿走过来一边喝水一边和我一起看窗外的麻雀。
“小说写得如何了?”我问她。
“关心这个干嘛,你什么时候开学?整天好像没什么事可做似的。”
“已经开学了,不过有些课并不是缺了我就不能开堂。”
“你这家伙,这样的日子的确很惬意啊。”
“那自然是。”
“那以后呢?”她转过脸来,用树脂镜片后面的眼睛盯着我说。
“以后?以后也这样想必也不错。”
“毕业后准备干嘛?”
“结婚,找份普通工作,比如人权评估什么的。或者与人合伙开一个律师事务所。每月有生活费入帐即可。然后在家做饭,带孩子,照顾老婆。”
“想要几个孩子?”
“两个,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比男孩大。”
“足够了?这样?我的意思是没有别的想法,发财什么的?”
“足够了,没有必要发财。”
“我想也没有必要发财。”小鹿继而将头转向窗外。过了一会儿,她说:“对结婚对象没有特别要求?”
“没有特别要求,愿意跟我一块过便可,若不愿意一块过,想必麻烦不少。”
“的确是,若不能安心过日子,这样的人应该也难结婚。”
“那是,要是不能一起过上十年二十年的,这样的婚当然是结不得。”
“若是过上个十年二十年,想必也没有力气再闹什么一刀两断的费事活儿了。”
“这样的人确实也难寻到,从小在一起的朋友,也有二十来年了,说离开也就那么走了,何况女孩。”我满腹牢骚地抱怨到。
“那可不一样,朋友可不能拿结婚的套子给套住,女孩就不同了,虽然不能说屡试不爽,不过终究是效果明显。”
“如同村上春树所说产卵的大马哈鱼?”
“是的,不论开始怎么说,始终还是要游回老地方。”她喝了口水,接着说:“难以逃脱的宿命,男人就没有。不公平。”
“不公平?”
“对,不公平,是藏在基因里面的阴谋。”
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小鹿若是黯淡无光,我更是不善于让人阳光起来。于是我们便在一起沉默,希望慢慢爬动的时间能为空气解冻。
“还好。”过了没一会儿,小鹿突然说道。
“还好?”我疑惑不解。
“还好,我遇见了你。”
“我?”我更是吃惊。
“本以为我再也找不到栖息的地方了,如果非要个地方产卵,我想必定是在你这里。”小鹿开心地扒在窗台上冲我笑着,仿佛找到家园的候鸟,薄薄的镜片更是明亮地闪着阳光。
“我很适合做巢不成?”我苦笑道。
“当然适合,没有远大理想,生活得过且过,对女孩勉强还算温柔,人也风趣,生活安定而不乏味,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承蒙你的夸奖。”虽然我怎么听都觉得不太顺耳。
“别生气,完全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她愉快地说:“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不知你意下如何?”
“什么?结婚吗?”
“哪能那么快,只是了解下意向。”
“若对象是小鹿你,我完全可以接受。”
“当真?”
“当真。”
小鹿快活地放下水杯,轻轻把住我的肩膀,垫起脚尖来亲吻我的脸颊。随即我们抱在一起,任凭窗外的麻雀欢快地吵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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