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plyview]桃花部落（尾声）
尾声
就这样一天一天过，日子一天一天向除夕逼近，转眼就大年廿九。说是转眼，这“ 眼”转的够有多累也只有我自己清楚。这天医院基本上就没什么人上班了，何况头天晚上还下了这个冬天的头场大雪，早上虽然雪已止，但从窗户往外望去一片银装素裹。
头两天收到二姑的好几个电话，催我回她们家去过年，说忙了一个学期了，也该休息休息，还说什么时候搬行李让我大表哥找车来接。我答应她今天就回市里，但看着一地大雪，我又懒得动弹了，一头钻进被窝接着赖床。
迷迷糊糊中突然听见有人敲门：“刘峥在吗？还睡着呢吧，要不想把我冻感冒你就起来给我开门！”
“太奇怪了。”我自言自语地说，听出这是马小婷的声音。
“你不是让你表哥订票了吗？说还要赶着回去过腊月廿三呢，闹半天没走啊？”我给马小婷开了门，又缩回被子里，马小婷点起煤油炉来烘手，窗外雪映的白光和炉火照在马小婷红红白白的脸上格外好看，我眼前一花，仿佛又看见周琳那晚在学校宿舍里用电炉烘手，好象就是昨天。
“别提了，我本来是要走的，都怨我表哥，说话气我。他倒好，那天我不是给他票去圣诞舞会吗，他不但来迟到了，还不理我，却结识了一位姑娘，两人谈上了。你说你谈上就谈上呗，那天来给我送火车票时还气我，说：‘看看你，这半年一无所获，想当年我们在桃花岛的时候谁不是经历丰富的？我就是在七院练出的魅力，才一舞定乾坤,惭愧不惭愧你？’你说这人可气不可气？我当时就说，你滚开，你这车票我不要了，求你件事还听你这么多废话？他这才知道着急了，软硬兼施地劝我，我当时就是犯倔了，随便怎么说都不理他，他再道歉我也只是哭。他后来只好说：‘行，那你要不回去，就在我们家过年吧，也是一样的，我爸妈都求过你多少次了，也好，可就怕你爸妈不乐意 。’这家伙回去就给我爸妈打长途电话，我爸妈一着急，就临时决定离开天津一起上我舅舅家这儿来过年了，你说可乐不可乐？”
“还可乐呢？你们这些独生子女啊，嗨，指望你们建设祖国那是真没戏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是独生子女吗？”
“那不一样，我是佼佼者。”
“都睡到这个点儿了，充其量也就是个‘觉觉者’，你也真就不回去了？”
“不回了，一心一意奔我那做大夫的事业去。那你也太不象话了，呆市里这么多天也不想着来看看大哥。”
“这几天我爸妈他们来，我忙着呢，这不下着大雪我都来了，你没感动得把床淹了就算你没良心了，还来说我？”
“我现在差点儿就成植物人了，真不懂什么叫感动了。”
“你别这么说，我还不知道吗，你留下来实习只是一小方面，你还是在等人，对不对？”
“这没办法，你是我妹子我能瞒得住吗？”
“你可够痴的，你认为她还会回来吗？”
“我要能明白就好了。那你帮我推测推测。”
“我连你们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怎么推啊？”
“行，那让大哥给你讲个故事。”
马小婷仿佛在听一个很曲折的故事，就象台湾那几个女侃家聊的那种，听到吃惊之处张了嘴目瞪口呆。我一点都没保留地说了，然后问她：“你说她还会不会回来了？”
马小婷问：“你要听实话吗？”
“这不废话吗？”
“按常理推测是不会回来了，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但也说不准，我现在才算相信了，这世道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可真算不准。”
“你这丫头现在学得还挺善解人意，你是在安慰我吧。”
“这是劳动人民美好而善良的愿望体现，虽然可能性很小。”
“我以前跟你怎么说来着，这生活不能象电影似的，想谁来谁就来，如果是这样，要不就是电影拍的有问题，要不就是日子过的有问题，其实我自己都没信心，这不明摆着吗，上次她已经和我说的很清楚很理智了，又不是什么意气用事。”
“那你的意思是说象我这样不期而至才算正常过日子的程序，什么意思你，我走了。”
“你看你看，姑娘们就是小心眼。我现在说我早就想打你主意你信不信？其实多好条件啊，我早想乘虚而入了。”
“你行了你，刚才还一脸真挚的，转眼就恢复流氓本色了。你这种人我躲还来不及呢。”
“那你滑着雪来看我干吗？”
“我闲着无聊啊？我才不滑雪呢，我坐狗拉雪橇来的。路上早通车了。不过你这人当然还没坏到那个程度，还算有丁点儿好心吧，那次圣诞舞会你来请我跳舞我真挺感激你的，我遇上那几位能有这点好心我就没那么多麻烦了。”
“被你夸的我都要重新认识自己了，我不敢居功，那次有一半是周琳的主意。”
“又发现你一优良品质。”
“别，我是和你说真的，其实我也常往歪地儿想，你说我们彼此够多了解啊？但我总是认为这样可就太俗了，我真成流氓了。”
“但我认为你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走出这种无休止的等待，这样对你的发育不好。你看你现在都瘦成什么了？那天我们集体撤离这幢宿舍楼的时候我一回头，就见你孤伶伶地站在楼门口，当时我心里就一阵难受，你这家伙虽然流氓点，也还没到十恶不赦的地步，越想越觉得你可怜，就来看看你，哪怕就和你说说闲话也好是不是，想想你这么爱说废话的一个人，如今独守一空楼和几位家属，真是。”
“可不是吗，说你到桃花岛来长进了真没错。前些天一上班我除了和翁主任鸟儿问答以外和谁都不说闲话，一坐下来就想，得，老大老六也都回家了，马小婷也不在了，现在哪怕这小丫头在我和她吵吵架打打嘴仗也比一个人闷着强。所以你的到来可也不能说是不期而至，我这儿也一直念叨着呢。”
“别说，我昨晚做梦还梦见你呢。你先别美，你知道我梦见什么了吗？我梦见你呀，扒了皮去了骨头，居然就还剩下一张嘴了，还那儿叭唧叭唧说话呢。”
“可见人体解剖学对我们的少女们产生了多么恶劣的影响。”我忽然舒畅地笑了，尤其看到马小婷也在笑，顿时觉得无比的轻松惬意。我猛然记起我琢磨过很久的念头：我这个人其实就应该这样的，没有任何惊涛骇浪，没有任何思想负担，轻轻松松过一生，那些人说的所谓“真谛”不就在于此吗？
一段时间我们两个没了话，马小婷仍低着头在烤火，小脸儿在炉火的照映下显得更为红润。我忍了很久终于没能忍住说：“其实我挺想回家过年的，真后悔当初没在学校订张火车票。现在是春运最高潮，肯定回不了家了。”
“那你好好求求我吧，我那儿不是有个铁路局的表哥么？”
我又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于是说：“我说小婷啊，跟哥回家过年吧。”
马小婷没有作答，只是盯着炉火发愣。我欠起身，握住她的一只手，她不自主地往回抽了抽，但最终没抽开。过了好久才抬脸一笑说：“好吧，为了拯救你，我就再牺牲一回吧。”
我和马小婷踏着积雪来到医院门房打电话。此时医院门口地上的雪已经扫除，露出了湿漉漉的地面，踩上去觉得格外地踏实，医生病人们也似乎不象往常那样形色匆匆了，带着节日将至那特有的慢节奏。
马小婷拨通了她表哥单位的电话，我凑到听筒边听见那端有一片喧闹的背景，马小婷推我推半天没推开，气呼呼对着电话问：“你们那儿在闹什么呢，这么吵。”
她表哥哈哈笑着说：“打牌呢，今天不才大年廿九吗？我们得辛苦工作到大年三十，主要的工作就是打牌，以打牌辞旧迎新。啊呀小婷啊，我以为你真不理我了呢，打你爸妈到我们家来你就没正经和我说过一句话，真是想死我了！”
“你一个大老爷们什么毛病啊？想死就死呗。你那天犯多大错误啊！我这不给你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帮我弄两张卧铺票吧。”
“你呀，就知道做大好人给我揽活，你就不会学机灵点？别人的事管那么多干吗？
”
“你看你看，你什么考验都经不起。不是给别人，是给我自己。”
“你上哪儿？”
“去我哥家。”
“你哥家？你不就我一哥吗？坐公共汽车就到了。”
马小婷看了我一眼，一笑，对着话筒说：“你装什么蒜啊？”
“噢，我明白了，是去刘峥家呀，怎么回事，这小子耍流氓耍到你头上来了？他家呀，去他家有两趟始发车，三趟过路车，在途中的时间从十四小时至十七小时不等。18次和252是始发，63、54和117是过路……”我想起这小子曾经和我吹，说铁路防疫站的工作人员脑子里除了一副扑克牌就是一张火车时刻表，看来说的还不算夸张。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我们明天要赶到他们家过年三十，你就给推荐一趟车吧。”
“应该说18次比较好，傍晚出发，你们两个上车后就对侃，唾沫干了后就睡觉，一觉起来就到站了。别，等等，你怎么能走？好么，你刚把你爹妈骗到这儿来，又要跟那小子离开，我要帮你们弄票，你妈还不得把我掐死？”
“大过年的，别死啊活的好不好，我会和他们解释的。我还得回你们家一次哪，总得收拾点东西走吧。”
“那好，我等会儿在哥们儿那里拿着车票就送回家去，你让刘峥今天下午乘那班从卫星城发出的小火车，直接就到火车站了，你们到时候只要说个接头地点就行了。”
“这才是我家好表哥呢，等会儿见。”
马小婷放下电话说：“这天可真够冷的。”
“可不吗，你看你小手都冻红了，来我帮你捂捂。”我将马小婷的手攥紧了捂了会儿，没想到门房大爷冷冷地说：“你们还打不打了？不打把电话钱给付了。”
马小婷一笑，抽出手说：“你可都听见了？我这就回我舅舅家拿车票去，不用我在伺候你吃饭了吧？我烧的面条都跟浆糊似的。”
“你怎么还记着呢？小姑娘家的就是心眼儿小，真能记仇。”
“谁让你损我来着？你好好收拾收拾吧，明天就能见你父母了。”
“我特兴奋，给他们一惊喜，他们准乐不可支。”
“那就下午火车站候车室门口见。”
“说具体点吧，就是候车室门口那个专卖黄色杂志的小报亭。”
“人那叫法制文学。好，不见不散。”
马小婷又笑了笑，转身去赶一辆医院门口刚要开进站的汽车，她上车后见我还站着，又朝我挥了挥手。
我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宿舍，胡乱吃了些东西，整理出一包带回家的物品。一切就绪后，看了看手表，还有三个小时小火车才会出发，于是又拿起那本丰子恺的散文来看，随手一翻，又是那篇老爹吃螃蟹的文章，便又重新看了一遍，因为我想大师们的作品必需这样细细咀嚼才行，普通的消化方式肯定会吸收不良。果然，我竟然读出了文章平淡中见童趣的味道，那是一片天然，赏心悦目。
只是我这个人很难长时间地阅读文学作品，所以读了一会儿就累了，很自然地将眼光投向窗外那一地纯白，那真叫是无暇，也是一片天然，赏心悦目。然而多看一会儿就有些觉着单调，因为那雪地上连只鸟爪印都没有。眼一瞥，看见了桌上一摞病史记录，心头一动，撕下一张，三折两折叠出一架飞机来，推开窗，可是窗外无风。
没风就没风吧，看它能飞到哪儿去。
我用力向斜上一抛，那纸飞机先是向上一冲，然后陡然一沉。我心想，没风就是不行。就这么一想，忽然一阵小风刮至，将那纸飞机向上托了托，又送出去了很远一段路。风向也不恒定——我们对面就是休养病房楼，回风一吹，纸飞机又折了回来，又飞远去，然后忽忽悠悠滑翔了一会儿，这才盘旋而下，最终降落在了远远的雪地上，一个孩子的脚下。
“妈妈，这是小峥舅舅折的飞机！”[/replyvie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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