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宿舍
 夏雨的鱼 (2004-06-6 12:46: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一


“一片清凉的雪山群,在这片雪山群的底下,就准确的存在那么一个湖——但这湖的存在跟偶然性没有关系。懂我表达?
“懂吧。”
“想象那个湖。结冰——透明的冰,其透明度可以跟初生婴儿的眼睛相比。明白?”
“一定程度。”
“然后就是那个披着浅绿色薄纱条裸体的在湖上滑冰的女人——皮肤晶莹剔透,眼睛是冰凉的天蓝色,清澈见底……”
“裸体?”
“对,必然是。”
“唔。”
“然后就是她华丽修长的腿。”
“华丽?”
“是,华丽。恩,美妙到危险。”
“完了?”
“差不多了,这就是我听莫扎特33交响的映像。”
他说完,嘴角挂着一丝甜蜜的微笑,低头盯着左手红色咖啡杯里剩下的小半杯咖啡。身体优雅的——没有任何负担的往椅背上靠了靠——双腿一直夹得紧紧,两脚呈内八字。
“无杂质的高等文化的表征音乐。”他赞叹的一边轻轻摇着头,一边轻柔的——几乎是悄悄的用右手把头发捋到耳朵后面。
我微笑着注视着他,点燃第二支烟。
“又来?”他认真的皱着眉,口气有点像电影情节中女主人公发现自己不幸得了乳腺癌时所进行的情感表达。
我点了烟,微笑着玩弄着打火机,没有说话。
“那你呢,”他低头看着咖啡杯,“你从自己听的音乐中得到什么映像?”
“你想要具体化映像?”我吐了口烟,问他。
“是。”他抬起头注视着我。右手拿起匙羹轻轻搅动着咖啡。
匙羹和杯子接触时发出的声音十分怡人。风扇肆无忌惮的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发出机械声。
“其实和你得到的雪山情节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让我们去到那个大但是。” 他打断我,笑着看着我。
“但是,”我笑笑,“那个女人不同。”
“哦?”他停下搅动,煞有介事的往前倾了倾——双腿还是夹得紧紧——关切的等待着我的解释。
“其实也没什么,”我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大背景不用动,还是清凉的雪山。”
我吸了口烟,仰头看着天花板,定定的说道:“只是——女人应该是皮肤腐烂,眼神残忍,拿着电锯,嘴角最好还流淌着一些粘稠的分泌物之类……”
我低下头看他。
他迎着我的目光。
脸上呈现出大屠杀后的幸存者,在爬过满地的尸体后,还在废弃的工厂上空看到飞碟后的那种表情。
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
他突然意思性的笑了一声:“嗞……”
“表达得,很……有力。”他转过身,把杯子连同里面的匙羹放到桌上,然后转回来直视着我,再次捋了捋头发。
“你听什么音乐?”他用试探性的口气问我。
“瑞典,挪威等一些地方的黑金属,哥特之类。”我灭了烟,双手搓揉着太阳穴。
“哦。”
他起身整理桌子上的书,拿出其中两三本,轻轻的放到粉红色背包中。然后仔细检查了背包,并且成功的发现了上面来历不明的几根毛发。小心翼翼的用指甲捏起来,吹走。然后突然——的确突然的一个转身——去洗手。
弹着手上的水,他朝我走来。
“打算去课室了,许多东西需要系统化。”
“好。”
“已经一点多了,你好象还没有吃午饭哦?”
“我没胃口现在。”
“规律一点吧。”
“好。”
“我走了。”
“嗯。”
我看着他——纯情DJ——就这样走出宿舍门。
我喜欢这样叫他,因为他给我的感觉很像是那种凌晨2点帮人解决心理问题的call in节目的女主播。
这些都无所谓,反正我就这样看着他走出宿舍门——扭捏的,物质的,妩媚的——男人。
靠着椅子,开始感受空无一人的宿舍渗透出的湿润的死寂和虚空。
“看看这个奇怪的世界。”我微笑着自言自语。“
这个宿舍加上我一共四个人,其它三人——纯情DJ,基督徒,广州人。
对于基督徒的存在,我没有任何疑问——毫无疑问,他为上帝活。他相信一些美好的东西,并且时常宣称自己看到了圣迹。坚持——几乎是顽固的认为自己被上帝选中,要来到这里完成一些任务,至于什么任务,不得而知。
他经常说:“结果只有在上帝想要时才会有。”
在我看来,他的世界里面只有一个原因:上帝。永远不会有结果——事情只是周而复始的回到那个原始的神圣的原因。
虽然大一开学半年不到,不知道为何,感觉自己很是了解他,甚至是可以洞察到他的自由意志方面——但了解与沟通是两个领域的东西,我无法和他交流——他对我好像很防范,而且有敌意。
至于这个广州人,了解甚少。因为他很少回来宿舍。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他深刻的,可以说是刻骨铭心的印象——因为第一次在宿舍见面我和他在理性层次极低的情况下进行过一次对话。
“你好。”
“好。”
“我是广州本地的。”
“是这样啊。”
“你外省人有没有听过重金属?”
“有听过一些老牌的重金属乐队。”
“有听过谢霆峰的?”

我极其自然的来到了这个核电站。带着宿命般的心情。
她美得无法用语言符号肤浅的表达。
她没有一丝造作,就地道的静静的躺在我的面前。高耸的核能发电机组稍微有些残旧——赤裸裸的冷冰冰的暴露在我眼前——我努力抑制自己的兴奋,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嘴角抖动着,把手伸向她。
我把手伸向她……
“喂,醒来!”
我惊醒过来。一张扭曲的人脸就这样挂在我面前。
“你这样睡会感冒的!”纯情DJ关切的说着,口气喷到我脸上。
“现在几点了?”我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睑。
“嗯,差不多九点半了晚上。”纯情DJ放下书包,走到镜子面前站定,带着有些滑稽的的表情端详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你觉得我的脸对不对称?”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有,有个女人说我的脸过于几何对称。”
“那怎么?”
“她说这是想象力枯竭的表征。”
“她试图达到什么目的?”
“拒绝约会。”
“唔。有高度。”
“一个人的世界还是有些苦闷。”
“你觉得需要女人。”
“差不多是吧。”
我点了只烟。
“告诉你一件愉快地事情,关于女人。”我吐出第一口烟,对他说到。
“哦?”纯情DJ猛地转过身来,眼睛红红的。
“知不知道四栋?”
“知道,学校的一栋女生宿舍。”他认真的点着头。
“三楼有一个公共浴室,女人们都在那里洗澡。”
“然后?”他语气开始急切起来。
“公共浴室旁边有一间储物室,很小的,没用了。”
他定定的看着我,浑身开始发烫。
“进到里面,爬到窗台上,可以清楚地俯视整个公共浴室。”
“这样也行?”
我吸了口烟。微笑着喷到他脸上。
“但是怎么进得去那个储物室?”他问我。
我摸出一把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
“哦!……啊,哈哈嘿嘿嘿!”他兴奋的笑着,一边用手指着我,“你好坏哦!”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微微笑着:
“不过小心窗台底下的木板,上面很多长长的钉子。”

“他睡着了没有?”
“睡着了吧,怎么,你大半夜突然出现把我拉到这里不会就是问我这个?”
“你确定他睡着了?”
“你到底要表达什么?”
“他今天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什么意思?”
“他有没有说过什么对你?”
“没。没有。”
“真的没有?”
“你是不是有病?我们聊天说过什么你也要问?不会是传说中的上帝指引你来问我的吧?”
“你听我说,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无论他说过什么,千万不要受诱惑……”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我问你,开学半个学期,你有没有见过他吃过东西?”
“你说什么?你说他从没有吃过东西?”
“他根本不需要吃东西。”
“怎么可能?”
“我知道你不会信我,你拿着这个。”
纯情DJ一把抓过基督徒递过来的纸条,面无表情的看着基督徒转身离开。
他慢慢打开纸条……

我把手伸向她。
摸空了。
我从没有想过需要穿过一个时空去触及她——这座地道的核电站。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伸手碰到她——尽管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想要接触她。
“就算要穿越一个时空,我也要摸到你。”我微笑着对她说。
于是我踏入对一座核电站的碰触之旅。
……
“今天又不吃东西?”
耳边远远的传来声音,像是从另一个时空扭曲出来的一样,带着被空调处理过的
机械味。
“几点?” 我感觉自己说话了。
“七点半了。”
“还早。”
“晚上七点半。”
我往门方向看了一眼,只隐约见到一个粉红色背包。
我正在试图刷牙的时候,基督徒回来了。
“你昨晚去哪了?”我问他。
他带着奇怪的眼神——就像在冬天洗冷水澡时,冰水已经浇出,但还没有到身体那一霎那的眼神——看着我。左手拿着那本外壳已经起边了的圣经。
“你过得快不快乐?”他用残忍的口气问我。
“什么意思?”我转过身,挤牙膏。
“最近你对生活都有些什么映像?”
我没有睬他,开始刷牙。
他靠着桌子。右手摩挲着圣经。
“你知道我最近得到什么映像?”
我满口是牙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眼睛定定的看着某处,若有所思的说:
“湿润。”
我停了一下动作。只半秒钟,继续我的刷牙。
“一开始我以为那种湿润是水。后来我才知道是血。”
我吐出牙膏水。放好牙刷。隔壁宿舍传来查拉图斯特拉序曲。
“你是不是打算开始做什么了?”他猛然转头问我。
“你觉得我打算做什么?”我从窗台上拿起烟,把过滤嘴那头在烟壳上磕了几下对齐。点了。
“你试图勾起别人的欲望。”他自信的看着我。。
“达到什么目的?”我慢慢的吸着烟问他。
“得到灵魂。”他转过头,轻轻的说道。
“唔。我认为你不去拍电影或者是玩金属实在太可惜。”我看着他,冷冷的说。“告诉我,那本东西是你强大的想象力的来源?”
“这本东西是我的信仰。”他双手把圣经捂在胸口,闭着眼睛。
“那本东西在我看来只是一本游戏规则——最多不超过游戏攻略。”我说道。
这时候。纯情DJ拿着盒饭回来了。
他先是一顿,然后问:
“你们在聊什么?”
“上帝与金属。”我开玩笑的说。
显然没有用。
“圣经里面说过,最后你们输了。”基督徒冷冷朝我丢下这句话,走出宿舍门。
“他怎么了?”纯情DJ小心的用纸巾擦着嘴,问我。
“不太清楚他怎么了。心情不好吧,一来就发我脾气。”我把只抽了三分之一的烟灭了。
“唔。”纯情DJ吃了一小口饭。“他昨晚还给了我这个。”他头也没回,摸出了一张纸条递给我。
“什么东西。”我接过纸条,展开。
纸条上有三个六一样的符号,平行的排在一起。
“什么意思?”我问他。
“只有上帝和基督徒了解。总是有奇怪的人,不是吗?”纯情DJ一边小心翼翼的夹出饭盒里的肥肉,一边说到。
“总是有奇怪的人。”我微笑着附和他。
“我决定今晚就去。”纯情DJ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
“决定了?”我看着他。“钥匙还在?”
“当然。”他起身去洗饭盒。“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我希望有些可以振奋精神的事情。”
“所以你决定今晚去偷看女人洗澡。”我开玩笑的说着。
“呵呵。对。”他很受用这个玩笑似的笑着。

“我先是穿过一个洞。里面尽是一些在地上蠕动的人。表情扭曲得不行——很像加热过度的皮萨。然后我来到一个沙漠,到处是秃鹰和骷髅。如果真的要我形容,我觉得——有些甜蜜。
甜蜜的沙漠。我还见到一个人坐在一堆尸骨上面,红着脸,大声朝我喊:上帝死了。
他朝我喊。
我没有问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德国人。
然后我就来到你面前了。我现在可以摸到你了吧?“
……
我被人从床上拽了下来。
“他死了,你知不知道他死了!”黑暗中传来一个因极度恐惧而被歌剧化了的声音。
我从地上爬起来,把灯打开。
基督徒满身是血,面部表情就像是癞蛤蟆的表皮。
“哦,这就是你形容的湿润?”我慢慢的说着,拿起了烟。
他冲到我面前,一把把烟打掉。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他死了,刚刚我背他去医务室!他从楼上掉了下来……”
“有什么问题?”我又重新拿出一只烟,点燃。
“我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你,他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害他?”他在努力组织语言。
“没有人类是无辜的。”我朝他的脸上喷了口烟。
基督徒的脸部肌肉抽搐了几下,他朝墙角退去——动作僵硬得像一具尸体。蜷缩在墙角,他开始小声的抽泣起来。染红了的十字架微微抖动着。

我躺在病床上。头上缠满了绷带。
广州人走了进来。
“我听说了。”他的语气充满遗憾和怜悯。
“嗯。”我看着他。
“你没事吧?”他关切的问我。“基督徒为什么会这样对你?”
“不怪他。”我回答道。“当时他太激动了,以为纯情DJ出事是我造成的。”
“纯情DJ的死是他自己造成的,听说他偷看女生洗澡被发现,掉到下面钉板上。”
“我都劝过他,叫他不要去。”我注视着窗外,认真的痛苦着。“那基督徒呢,他现在怎么样?”
“我刚才见过他父母。”广州人双手捂着脸。“他可能受刺激过度,他,他被送到精神病院……”
“最近发生太多事情了。”我伸手摸着后脑。
“是啊,跟拍电影一样。”广州人说着,突然把目光集中到我的左手臂上。“这是什么东西,你什么时候纹的?”
“胎记。”
“好像是……好像三个六哦。”他仔细端详着。
“魔鬼撒旦的使徒身上都会有这种标记。就是我的这种。”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的说着。
广州人眼神一暗,随即又闪了起来。
“呵呵呵,这个玩笑我喜欢。”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我会再来看你。”
“嗯。”我微笑着看着他。
他走出门去。
我摸出烟,打算点上一只。
广州人突然又出现在门口。问我:
“对了,上次你告诉我的那件愉快的事情是真的吧?”
“当然是真的。”我点燃烟,吸了一口,微微笑着。
他兴奋的笑着。转身走了。
我吐出一口烟,在烟雾中,突然获得一种感觉——在完成了一个伟大使命之后获得的一种新的生活映射,像是重新找回了童年最心爱的玩具,又像是的确毁灭了一些美好的东西,简言之:
我摸到了核电站。
完。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6-6 11:50:23编辑过]


 陈灵 (2004-07-11 3:28: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啊,呜呜呜!这里真有些很不错的小说啊,我真没来错。再留一下QQ号19633889,希望能和作者交流。
 Hysteria (2004-07-11 4:48: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QUOTE:
以下是引用陈灵在2004-7-11 3:28:47的发言:

再留一下QQ号19633889,
希望能和作者交流。

呵呵,作者看不到的了~他都未必知道他的文章在这儿
 Hysteria (2004-08-1 15:55:00)顶部 | 返回 | 村上春树的森林 
 “如果你看到他的指间夹着烟,然后拿起相机对他说,想拍他吸烟的样子,那么,他的眼神会立即去配合那支烟,那常烟雾。如果你需要,甚至他会向你描述那一刻他周围突然升起的某种气味,或者意像。
……第一次见面,我们聊起电影,然后是DV,他说很多所谓的原创作品缺乏专业的态度,然而好的坏的,大抵是最差的片子,他也从头至尾都看了。也许很多人喜欢把自己游离在外,以给自己一些借口。我想起他说梵音,是认认真真打算走下去……
然后,演出开始……他说每个人都有表演欲,只是大概自己的表现比较强烈……有时候我怀疑他是可以随时进入自己的想象世界的人。表征明显,比如,突然的自说自唱。比如,脑子突然冒出的外星球的剧情场景。再比如,突然的沉默或者突然的兴奋。我们通常都比较习惯有过渡的情节转换,如果发生突然的转折,我们如若不能适应,便只能够选择喜欢或者不喜欢。两个极端。
看他用摄像头拍摄的短片,在努力用DV向电影靠拢的意念之外,让人发现了黑色幽默的味道。他迷恋老片子的颗粒感,黑白色里面掩盖掉现实的粗糙,比日常速度快10%的连续动作,某种似乎神经质的表演……
……新开张的录音室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接下来是第一张小样9首歌的出品。说到出专辑,他理智地说时机还不成熟。想要去北京,是希望去看一看更多的乐队,感受一下那里的气氛。广州的圈子太小,彼此都认识,这样并不是好事情……”
——某网络杂志

里面的“他”就是楼主帖的那篇东东的作者。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8-1 15:45:48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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