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力挽留什么，除了记忆的斑驳。许多东西一闪而过，在我们来得及辨认它之前逃脱。于是，就因为它曾经辉尽一瞬的闪烁，我们记取了它的永恒。话，没有多说。
大二那年的冬天，看到了人生中第一场流星雨。抑或是最后一场。
那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寝室的哥们儿照例吊儿郎当地踱去对面一家四川小饭店吃饭。这其中有泥潭，上帝，莫莫，当然，还有我。我们照例点了回锅肉，酱爆肉，木耳肉片和鱼香茄子。照例四个人干掉了十三碗饭，照例和年轻美丽的老板娘开了不轻不重的玩笑，照例抽了半包烟。莫莫不抽烟，照例被哥儿几个熏了个无可奈何花落去，泪眼朦胧。
饭饱烟足（尤其是莫莫：），四个人照例挺着大肚子往狗窝里赶，迈的步子那叫悠闲，三百米的路可以足足走上一刻钟，一路上也照例目不斜视地盯着别班的女孩子。
“嘿，上帝，快看美女！”泥潭突然叫道。
上帝赶忙顺着泥潭的眼神寻去，嘴里流着哈喇滋......
“哪儿有美女？！哪儿有美女？！”我急忙把头凑了过去，昏暗之中的林荫道上，确有一长发女子翩翩挪来，果然是美女！
“那是哪个班的呀？”我场外求助。
“那不是你们班的嘛！”他们三人齐刷刷的指向我。
“啊？是吗？”
照例是一阵雨点般的拳头落在我身上。
照例我们放飞了一阵欢声笑语，在这夜晚的林荫道上。笑声随风飘远，终于融进夜色里了，躲进那镶着宝石的，黑漆漆的幕布里。想来那片黑暗背后应该藏起了不少我们的欢笑。每天清晨，夜幕撤去，它们便被释放出来。于是乎男寝三楼便煕攘起来。Each brand new day begins with it...
“哎，你们知道吗，今儿个晚上听说有流星雨。”上帝发话了。
“真的？！流星雨长什么样？”泥潭满怀好奇。
“就是轻轻落在你枕头边上，然后轻轻地砸你一下的那种。”我不怀好意地盯着泥潭。
“那我晚上可得换张床，真要这样，睡在泥潭上铺可没什么好处。”莫莫惊惶失措的样子。
“呵呵，流星雨嘛，无非就是陨石群遭遇大气层燃烧而成，按其出现的方位划分比较有名的就有狮子座流星雨，天龙座流星......”
“那你一定见过咯？！”上帝眯着他的小眼睛打断了我。
“啊，我当然......没见过咯！”
再次被打......
有时候未曾谋面的东西却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且不论这感觉从何而来，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人为什么会有向往。
回到寝室，那本该冻得冰冷的纸牌这会又被隔壁寝室的拾了起来，享受起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在一片讨伐地主的呼声中，上帝，泥潭和我三人来到阳台，照例点上了。莫莫接到了女朋友的电话，做召唤兽去了。
“唉，莫莫真命苦！天寒地冻的竟然要跑去做召唤兽。”泥潭一脸惋惜。
“哈，这你可就不懂了吧，人家心里可是暖洋洋的。”上帝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好像他也是曾经做过召唤兽的。
我斜眼看他，再看看泥潭，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一声叹息。
不知为什么，第三次被打......
吵过了，也闹够了，伴随着寝室老师的唠叨，男寝三楼渐渐太平了。除了开到七十二分贝的摇滚，脸盆的碰撞声，和偶尔打破热水瓶的清脆声响外，我们的寝室真的很安静，真的......终于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而我，在打了五圈牌，做了两道英语题后，满怀着充实的心情回到了阳台上，点上今天的第N根。
深夜的校园，是我喜欢的。此时的她不同于白昼的明媚，夜色如水，她借着星光梳理着秀发，冰凉的发丝如同这夜色一样，是泛着光的乌黑。
痴迷。我爱上这冬夜的爱人，许久，许久......
一直到第一颗流星划破漆黑，划破心的寂静，我失落了梦想。
无声，银色的光。带着四方上下，往古来今的忧伤。寂寞的，仿佛孑孓一身，却还怀着希望。
灿烂，不可预想。和每个人一样，匆匆降临尘世上。而后离开，脚步同样匆忙。
我惊呆了，忘记了许下我的愿望，和梦想。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那一霎那，对面有如旧社会一般黑暗的女生寝室一下子灯火通明了，疑是银河落九天......
上帝和泥潭跑了出来。
“对面那是怎么回事？”他俩同一个表情。
“你们先看看天上怎么回事吧。”
又是一颗流星飞过，他俩又是同一个表情。
“莫莫呢，快叫他来看啊！！！”
“他做完召唤兽回来说累死了，这会儿已经去苏州了吧。”
“不行，快去把他叫起来！！！”
于是我们三个发现了一桩合三人之力也难以办到的事，那就是－－叫莫莫起床。终于泥潭想到了一个法子。
“莫莫快起来，女朋友的电话！！！”......
其效果不言而喻，结果是，莫莫也看到了一颗流星，然后继续呼呼了。
承蒙寝室老师的关照，我们兄弟三个躺在了足球场的草坪上，仰望夜空。是的，我们只是仰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片奇迹，谁也没有说话，仿佛三个虔诚的孩子。
流星雨继续下着，三三两两。
它从何而来，又将向何处去？这大约是我无从得知的。不禁要想，灿烂之前，永恒之后，它都经历了什么。可曾路过一团漂亮的星云？可曾目睹了恒星的坍缩？或者被飞驰而去的彗星巧妙地开了个玩笑，改变了它要去的地方？或者......
球场上的人们渐渐的多了起来，像流星一样三三两两，放眼望去似乎全是女孩子（学校里男女生比例是1：10）。现在终于可以解释那一片灯火通明了，大概每一个女孩子的心里，都有着美丽的愿望要让流星带走吧。
流星雨继续下着，三三两两。
你，是否也会感觉孤独？究竟走了多久，一个人的路？
哦，你根本不愿意告诉我，关于一生的辛苦，哪怕你的旅途，要用光年来记录。
你不想说吗？
现在的你即将燃烧殆尽，你即将到达终点，再也不用辛苦，而以后的种种，则要由我们，此时惊艳于你的人们，来一并背负。
是的，你美丽，美丽中带着一丝残酷......
女孩们开始大声地数，数着过往的每一颗流星，好像细数着每一个往日，每一件往事，快乐的，或是悲伤的。在我的耳中，那声音仿佛渐渐远去，回到人之初的所在...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流星雨继续下着，三三两两。
我想我是累了，真的累了。曾经路过了仙女座的星云，也亲眼目睹了半人马α的坍缩，还被不知名的彗星带到了这里，这个让我燃烧殆尽的地方...但我决不愿意被拖回到最初，就像一个跑到了终点的老人决不愿意再回到起点，决不！这一路上有快乐，但更多的是悲伤，可我并不因此而懊恼，更不后悔，我所走过的路。因为我知道，这些即将成为我的一部分，成为永恒，充实着我虚无的身体。就像你们现在目睹的我的灿烂，许多年以后你们仍会记起的，不是吗？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当我看见我的第一百零一颗流星，我回了，顺着那条走过无数遍的林荫道，留在身后的是同学们的欢呼与无尽灿烂的夜空，放在眼前的是活着的意义。
拖着冻得有些僵硬的身躯回到了寝室，在享受完宿舍老师为我们预备的热水后，我睡了，睡得很沉，很沉，却没有梦见流星，没有......
第二天并没有什么特别，寝室的哥们儿照例吊儿郎当地踱去对面一家四川小饭店吃饭。这其中有泥潭，上帝，莫莫，当然，还有我。我们照例点了回锅肉，酱爆肉，木耳肉片和鱼香茄子。照例四个人干掉了十三碗饭，照例和年轻美丽的老板娘开了不轻不重的玩笑，照例抽了半包烟。莫莫不抽烟，照例被哥儿几个熏了个无可奈何花落去......
泪眼朦胧。
2003.7.17 5：25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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