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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失踪的消息最初来自一个短暂的午睡。或者更确切地说,老杨失踪的消息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4月24日那天,吃罢午饭,从餐厅返回工作间。离下午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同事有的上街购物,有的坐在沙发上看午间新闻——因为是动画公司,所以电视机、录放机、VCD之类一应俱全——剩下的几位则以章鱼的姿势趴在桌面上睡午觉。
在这样的一个午后,我靠在转椅上,以百无聊赖的心情观看百无聊赖的午间新闻。上面大概是说某省破获一起腐败大案,牵涉到大小官员数十名,一位副省长也不幸落马……女播音员以报道一批出土文物的语气结束了她的报道。接下来是短消息:什么某段铁路开通,某地煤矿瓦斯爆炸,某港口吞吐量逐月剧增,某产妇产下双头婴儿,不一而足。较为有趣的是一则为海象拔牙的报道:说是一雄性海象因患蛀牙而长年痛苦不堪,它所在的水族馆突发奇想,不惜高薪聘请一牙医为其拔牙。作为水族馆,不知是否考虑过,关于失去牙齿后的海象,海象本身将做何感想。好在牙齿对于海象而言,除了大而无用之外,好像看不出还有其他意义。荧屏上同时配以海象张大嘴巴乐于合作的画面。平生第一次目睹如此规模的拔牙场面。不觉有些残忍。然后是世界新闻:印度试射烈火导弹;巴尔干局势更趋紧张云云……
老杨何时进入我的梦境,现在已无从记起。本来也无所谓何时进入。感觉上好像在我昏昏沉沉看新闻的时间里,他已在梦中等候多时,所以我一进入梦境就发现他向我走来。
老杨逆行穿过流动的人群,仿佛穿过随风摇荡的矮树林。关于他逆行穿过人群这一点我至今记忆犹新。因为当时目力所及的均是行进中的背影,惟独老杨面无表情地迎面向我走来,仿佛逆流而上的一叶小舟缓缓前行。我发现走出人群的老杨两手空空,衣服显得空荡荡的。
老杨向我一步步走近的时间里,我看到了他身后的天空。天空非常之洁净,洁净得近乎一无所有。所以先他而到达的身影显得如同虚构。不过,当他的影子停步不前时,我还是准确地判断出我所站的位置正是他左肾偏右的位置。这一点跟他逆行穿过人流一样不容置疑。当时的阳光若有若无,或许根本就没有也不无可能。这和有关他影子的记忆显然相互矛盾。庆幸的是,多年以后,当我再次重温此梦时,这种疏忽早已得到纠正。记得有一句广告词说:记忆具有出人意料的“超强纠错”能力。诚如其言。
站在我面前的老杨将双手插进裤兜。低头像是审视一番躺在地上的影子。看样子不甚满意。2秒钟之后抬起头来,目光直视我的脸。
“是特地来向你辞行的。”
“辞行?不会是外出旅行吧?”我知道老杨素来不喜欢户外运动,故开此玩笑。
“就算是吧。”老杨说,“一次特殊的旅行。”说罢,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一个人?”
“一个人。”
“怎么突然想起去旅行?说个理由先。”
老杨再一次歪头看他的影子。沉吟片刻,说道:“也没什么理由,只是觉得旅行这种方式还不错,于是就决定去旅行。就这么简单。”
“为什么说是一次特殊的旅行?”
老杨笑而不答。
“鱼的事,拜托啦!”
“放心。可是——”
“别可是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相信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还有,电脑你搬回去用好啦。
估计再用两三年没问题。房间里的其他东西,你相中的尽管拿就是。不然也是留给房东。除了垃圾,最好什么也别留下。“老杨恶作剧似的笑笑。
“?”
“开会啦!”
一声喊叫仿佛掠过宽阔的湖面来到我的耳畔。同时,一只手从梦外伸进来,一如探进硕大而透明的气球,不轻不重地拍在我肩上。我一下子惊醒。梦就此中断。老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拔掉电源插头的电视屏幕一下子没了画面。
正常思维能力如同溅落在法国梧桐叶片上的雨滴,我花了好长时间才将迸碎的水珠聚敛在一起。意识恢复正常之后,发觉同事们正稀稀拉拉地往会议室走。这才蓦然想起,每周的例会又要开始了。我收拾好刚才梦的残片,神情恍惚地随着众人来到会议室。
大家各自找座位坐好,例会照常开始。
先是总导演总结上一周的工作。接下来是制片、代片导演。他们几位讲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再说,也不认为有非听不可的必要。
在他们啰哩啰嗦、喋喋不休的时间里,我把目光投向窗外。
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大街上布满明晃晃的阳光。久久注视之下,发觉阳光里似有生命闪动。它们以极细微的颗粒飞满整个世界。使人不禁想起凡高的点彩派油画。充满阳光的大街上车来人往,不胜喧嚣。街两旁的黑槐枝叶繁茂。树下的人行便道上,无所事事的人们怀着春天里布袋熊一样的心情款款漫步。恍惚之间,觉得有一熟悉身影从窗前一闪而过。速度之快犹如白马过隙令人反应不及。我怔怔地望着窗外,思维紧紧追赶刚才的身影。10秒钟之后,老杨的名字终于追上并和那几近消失的身影重合在一起。顿时,这一发现使我陷入莫名其妙的旋窝之中。中午的梦暗示了什么?刚才的身影又暗示了什么?这二者有何关联?哪一个更接近真实?在现实和虚幻之间我显得无所适从。一度试图找到一个支点。但终归还是徒劳。
突然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关于老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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