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一段生命的结束有时正意味着另一点生命的开始,连结这两点的也许只是一座普 普通通的桥。
我要离开这里。
这是我早上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坐在镜子前,我对着另一个我说:“我要走了。”
确实如此。这里让我慢慢腐烂、消失,这里让我模糊了“我”这一概念,这里让我感到无论做什么,甚至呼吸都是在犯罪。虽然可以苟且活下去,过最卑贱、最没尊严的生活,但我不想那样。我要离开。仿佛确定什么似的,我用力点了点头,在次默默地对自己说。然后便转身离开。
“要加油喔。”另一个我说。
于是,我来到了桥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桥——坡度不高也不低,桥面不宽也不窄,行人不多也不少。然而现在它却承载着我的一切。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出口”完全是出于本能,潜意识里走了很多遍。一定有它的原因。至于接下来的事我不去多想了,只要在那就行了。
第一天,河面上的风在我耳边唱歌。
靠着桥栏,我凝视着这座桥下静静流淌的河流。在阳光的轻抚下泛着细小的浪,活像位任劳任怨的妻子,内向温顺却掩饰不了眼角苍老的印记和日渐浑浊的眼神,让人不禁跟着酸楚起来。
“再也无须前思后想,一切岂非已然过往。”
这时,我听到了风的歌声。
“你好。”我说。
“从哪来?到哪去?”风依旧是唱着。
“你呢?”我推脱道。
“我无所谓从哪来,也无所谓到哪去,我只是风。”好听的声音。
“这样啊。”我点头。
风靠了过来,吻了吻我的脸颊,摸了摸我的头发,牵了牵我的衣角,头也不回地飞驰而过。只留下那首歌的旋律不断在耳边回响。
“再也无须前思后想,一切岂非已然过往。”我轻轻哼唱道。
第二天,雨点、鼓点敲打着整个世界。
下雨了。我没带伞,离开时走得太匆忙,压根忘了还有下雨这回事。幸好,一个路过的好心人施舍了一把给我。于是,我撑开了伞,也撑开了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世界。林肯公园在耳边不知疲惫的嘶吼,雨丝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我的意识。
这是在哪?眼前突然展开来一片苍茫无边的白。
一阵乖戾感刹那间袭向毫无防备的我。我开始跑。拼命的跑,不停的跑,想逃出这个虚无的空间。可无论怎么跑都只有铺天盖地的白,它吞噬了一切,压的我喘不过气来。四周没有树、没有水、没有动物、没有行人、没有声音、没有便利店、没有电话、没有汽车,甚至连天和地都分辨不出。。。在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后,我仰面倒了下去,不再挣扎。奇迹就在眨眼间发生,城市、绿地、河流、我的猫、往来的行人、以及那种让人发疯的嘈杂。。。全都回来了。
我笑了。笑的很大声。原来我一直都留恋着这个吵闹的世界。甚至一切曾让我深恶痛绝的东西现在都能给我无限的亲切感。
“还是这儿好。”我松了口气。至少没有那种让人窒息的乖戾感,至少可以真真切切地抓住些什么,而不至于被时间的宏流冲向未知的空间,至少还有“人遭枪击必流血”那样的现实存在,至少每时每刻都会有东西提醒着我“喂,你还活着”,至少还有。。。
雨依然下得那么大,打在雨伞上发出令人赏心悦目的声音,和着林肯公园那凌厉的鼓点,以及桥上往来车辆的吵闹,竟演绎出了我从未听到过完美节奏。
“把自己附在什么上面,唯有这样才能生存。”风靠了过来,吻了吻我的脸颊,摸了摸我的头发,牵了牵我的衣角,头也不回地飞驰而过。
第三天,物质世界的崩溃。
烟抽完了,酒喝光了,食物同样消耗一空,最糟糕的是连听MD的电池也用尽了。除了这些,我什么也没带,包括钱。我觉得那玩意儿毫无是处。可以这么说,我与我的物质世界彻彻底底地、完完全全地脱离了开来。
“也不坏。”我笑笑。
第四天,有个人对我说:“再见了,要加油喔!”
很晚了,我正准备打个盹儿,这时有个人走上了桥。由于离我有点远再加上浓重的夜色,我只能大概猜测是个女孩。只见她倚着桥上的栏杆,俯下身子看着漆黑的河水,上半身与下半身几乎快呈九十度了,我甚至担心她会一不小心掉下去。就在这时,她忽然直起了身子,朝我这边走来,我猜她发现了我的存在。
果然是这样。
“这么晚还坐在这干嘛?”她站到我面前,问道。声音不高不低,很普通。
“等人。”我找了个理由。
“唔。”说着便顺势在我身边坐下,“等谁?”
“戈多。”我说。
“唔。很重要的人?”我看清了她的脸,也是普通的可以,五官给人的感觉像是勉强拼凑起来似的,唯有眼睛让人愿意多看两眼。
“因该是的。”我清了清嗓子。
“因该是的。”她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其中寻找着什么。然后,她变魔术似的从身体的哪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我,我摆了摆手,表示不需要。倒不是不想吸烟,只是我从不随便吸陌生人的烟。于是,她自己点了,静静地吸着。烟头忽明忽暗,活像郊外草丛间的萤火虫。
“那个戈多,”她说道,“是干什么的?”
“不清楚。”我顿了顿,“只知道他来了,我就得救了。”
“他是救生员?”
“诸如此类吧。”其实我真的不清楚。
“唔。”她略点头,“干嘛不试着找找,老坐着等不着急?”
“我仅是知道他的名字而已。”我说,“别的一概不知,比如年龄、工作、住址什么的,都不知道,上哪去找。”
“到是。”她吸完最后一口,将烟头碾灭。开始吸第二支。
“这么说来,”她缓缓地吐出一缕烟,“他象征着希望咯。”
“象征得不错。”我点头。
“可是,希望这种东西听起来似乎不怎么可靠的样子。”她抓了抓头发,很好看的动作。
“像是。”
“那还等?”她看着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仿佛在考虑着什么。
“嗳,觉得你挺像一个人来着。”她笑了笑,“刚才一见到你时就这么觉得了。”
“愿闻。”我说
“世界上的另一个我。明白?”
“多多少少。”我耸了耸肩。
“不赖。”她依旧是笑。
接下去便是沉默。我想我的事,她想她的事。在快吸完第三支烟时,她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语道:“啊,差不多该走了。”
在轻轻地一声叹息后,她转过头对着我说:“可愿帮我个忙?”
“尽力而为。”
“我希望另一个我快乐。”她说,“请把这句话传达给那个叫戈多的家伙。”
“他能帮上忙?”
“不试试怎么知道。”她狡猾地一笑。
“得得。”我说。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那么,再见了,要加油喔!”说罢,便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三十秒后,她投入了河流的怀抱。
我的胸口像被什么堵住可似的,干裂的心脏跳动时发出空洞的回响,在这个极静的夜晚显得异常突兀。我捡起那第三个没有被碾灭的烟头深深吸了一口,就在这时,眼眶里不断涌出冰凉的液体。
“人们在期待中耗尽生命,在等待中走向死亡。”风靠了过来,吻了吻我的脸颊,摸了摸我的头发,牵了牵我的衣角,头也不回地飞驰而过。
第五天,风筝看上去很幸福。
又有个好心人施舍了一只风筝给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给我风筝,因为我觉得在他们眼里,唯有施舍金钱与面包才显得更实际。但我还是很开心的收了下来,并谢了他。反正也没事干,我便开始放风筝。
不一会儿,我身边就围满了驻足观看的行人。风筝飞的很高很高,我从未意识到原来她可以飞到那么高的地方。以前我一直都觉得风筝因该是悲哀的,因为她看似自由自在地飞翔在蓝天白云间,但却还是被某个人牢牢掌控着。所以今天,我特地仔仔细细的观察着她的表情,可是她的脸上分明透露着“幸福”这两个字。
为什么?
难道有了羁绊,连最宝贵的自由都不要了吗?
“傻瓜。”
我收了线。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消失在水泥森林的某个角落。
忽然,我感到心中一阵隐痛,久违的感觉。有人在轻轻牵动我心头的那根线。
“世界万物都是隐喻。”风靠了过来,吻了吻我的脸颊,摸了摸我的头发,牵了牵我的衣角,头也不回地飞驰而过。
第六天,天气出奇的好。
美丽的阳光将周围一切事物衬得无比宁静安详。无论哪个角度,哪个方向都是完美画面。
“活像伊甸园。”我嗤嗤的笑了起来。
阳光俯下身,温柔地抚摸我的笑脸。
风靠了过来,吻了吻我的脸颊,摸了摸我的头发,牵了牵我的衣角,这次没有唱歌,只是静静的微笑,然后头也不回地飞驰而过。
第七天,戈多最终还是没有出现,亦或是说早就来过但我却没发现也未尝不可。
上帝用七天时间创造了整个世界,而我在桥上的七天里找到了另一段生命的入口。
“我回来了。”我微笑道。
“欢迎回来。”另一个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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