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

大毒枭 (2003-06-26 14:06:00)

这个梦是从欧洲旅行回来后来始的。但仔细回想欧洲的旅程，希腊、德国、荷兰、比利时、法国、瑞士，实在没有什么和老虎、甚至和害怕有关的事情。家庭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和妻子结婚第二年，我讨厌小孩，好在她也不急，所以有这次欧洲之行，所看到的一切都优雅、恬静、松弛。妻子一直向往出国旅行，整个过程都充满好奇和喜悦，也许是浪漫环境的影响，跟我黏乎得像是在度蜜月。回来后妻子的心绪还难以平复，讲自己发现的有趣的细节，把数百张照片冲洗出来，还专门买了个大相册，一张一张地贴上去，说到高兴的地方还跑过来亲我，女孩大概都是如此吧。总之，这次欧洲旅行是令人满意的。
但在那之后，梦就开始了。应该是在回来后下一周的周六。
白天陪妻子去逛商场，有点累了，所以晚上睡得很死。可能半夜里就开始做梦了吧，但都不记得了。记得的时候应该是快到清晨了，开始有一些混乱和不相干的梦，就像往常的梦一样。然后，那些梦开始变得模糊，最后完全消失。可以在梦里清晰地感觉到，好象是为了清场，一个全新的场景打开了。茂盛的绿色草原，一眼望不到边。然后看的时候，忽然就有了树林，巨大的树木，阳光像透明的溪水穿过枝叶和树干，林中显得很明亮，空气清新湿润。于是我走进去，一下子就被树木包围了，好象我已经走了不知多久，没有所谓的树林的边界，好象我不是走进来的，而是本来就是在树林深处的。
于是我开始找，但不是为了找出口，好象那是无关紧要的。感觉也是无关紧要的，带着一种轻松的心情，树林是祥和而宁静的。与其说在找，不如说在林中散步，但我知道是在找。醒来后觉得奇怪的是，树林里居然没有草，只是湿润的黑色泥土。也没有任何动物，包括昆虫，连最平常的蚂蚁也没有一只。虽然有鸟的鸣叫，但一只鸟的影子都没有。
然后发现一棵树的脚下有一从草，但应该只是一棵，从中间抽出一根不太高的茎，顶端开着紫色的小花。我猫下腰，不知为何带着那么强烈的好奇心看着它。一股香气一下子袭来，一种类似法国某个牌子的香水味，清澈的露水一样的香气。有人在我身后轻轻拍了我一下，我惊讶地直起身回头去看，一个美丽的女孩，短发，白皙，但看不清楚脸上的样子。只是觉得非常美丽，那微笑一下子可以渗到你心里。她就是我在找的吗？女孩有点羞涩，用甜美柔和而又有点微弱的声音说：“别怕，有人会救你的。”我正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女孩消失了，然后是鸟的鸣叫，之后是优雅的寂静。
突然，是鸟扑拉拉扇翅膀的声音，没有鸟的影子，恐惧的感觉就在那棵树的背后，猛扑出来，一只巨大的老虎。他伏在我跟前，一双恶毒的眼睛。我开始跑，怕得忘记了喊叫，每次回头，它就在身后，一扑一扑的，恶毒的眼睛。飞快地跑，上气不接下气。胸口开始疼痛，脚步突然开始难以移动。感到巨大的瓜子一下子穿进我的后胸，没有回头，但竟然看到他的大嘴一口咬去了我的左肩，淋漓的血和可怕的白骨，那双恶毒的眼睛始终盯着我的双眼，我是如何看到的呢？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叫，疼痛清晰真切。突然有人来了，看不清他（她）的样子，甚至看不出他（她）的性别。他（她）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拉扯我，老虎突然就消失了，树林也突然变成了无边的草地。然后有人的声音，“你怎么了，快醒醒，醒醒！”是妻子在用力摇我的肩膀。
天刚刚放亮，发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胸口也像刚跑过长跑似的发闷。“梦见什么了，看把你吓的。”妻子疑惑地爬过来看着我。“没什么，一个恶梦而已。”
本以为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恶梦，就像以前也曾经做过的恶梦，虽然会记很长时间，但总会慢慢忘掉的。但在一周后的星期二，那个梦又回来了。
真奇怪竟然有这样相象的梦，相象的情景。先是无边的草原，之后是突然出现的树林，之后是莫名其妙地身处于树林深处。
气氛还是一样，阳光透过树木的缝隙撒下来，整个树林显得明亮而安祥，没有草，也没有任何动物，包括昆虫。我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在找什么呢？我悠闲地走在树林里，一点都不着急。然后就看到了一棵树，同一棵树，好象也是同样的地方。树脚下有一丛或者说是一棵草，不高的茎杆上开着一朵紫色的小花。我弯下腰好奇地看着它，一股香气沁人心脾。有人在背后轻轻拍我，我回过头去，一个美丽的短发女孩，看不清面目，但非常美丽动人。她羞涩地望着我，明亮的大眼睛，轻微的细语：“别怕，有人会救你的。”之后，一阵冷风突然吹过来，让我打了一个寒战。恐惧从那棵树的背后涌来，巨大的吼声。那只可怕的老虎一下子扑到我面前，一双恶毒的眼睛直盯着我。飞快地逃跑，直到胸口疼痛，脚步无法移动。老虎扑倒了我，巨大的爪子插入我的后背，一口咬掉了我的肩膀，淋漓的血肉，里边白色的骨头。我开始声嘶力竭地叫喊，因为真切的疼痛。突然有人来了，他抓住我的头用力拉扯。然后老虎消失了，树林消失了，只有宁静的草原。“喂，醒醒！醒醒！又做恶梦了！”我睁开眼睛，妻子在用力摇我的头。
“怎么回事？”妻子迷惑地看着我，好象有点生气。我擦去头上的汗，用力深呼吸了几口：“你说奇怪不，和上次做的梦一样。”“什么梦？”“梦到一只老虎追我，后来我跑不动了被老虎抓住了，就有人跑过来把我从老虎嘴里托出来了。恐怖！”“是我吧？”妻子笑嘻嘻地说。“不知道，看不清楚。”“下次不准再做梦了，讨厌死了，又被你吵醒了。”妻子嘟嘟囔囔地转过身去又睡了。我却没有办法再入睡了。
以为只是巧合而已。但同样的梦又在隔一周的周一晚上出现了。我在树林里找，找到了那棵树，还有树下紫色野花。然后是微笑的女孩，之后是可怕的老虎，拼命地奔跑，被抓住，后背被戳穿，拼命喊叫，一个人跑过来救我，然后被妻子摇醒。
“你怎么了？又做上次那个梦了？”妻子这回有点担心了。“真他妈的。怎么老是做一个梦。”我也有点烦了。“最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妻子是认真的。“没有啊。吃得挺多啊，你知道。”“是不是工作有不顺心的？”“哪能呢，我那份活老那个样子，能有什么不顺心的？”“那是咋回事？”“我怎么知道？又把你吵醒了吧？”妻子温柔地伏到我胸前：“看你那样子真吓人。以后不许吓我了。”“好吧。一定！”我抚摸着妻子柔顺的长发。
之后的一个月，那个梦再也没有出现，做得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梦，但多数都是刚醒的时候记得，然后就整个忘得一干二净。
但有一天，梦又回来了。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情节，同样的野花和神秘女孩，同一只老虎，拼命叫喊，被妻子摇醒。然后就开始经常出现，有时隔一周，有时隔两三天。妻子也被搞得形容憔悴，让我心里特别难受，甚至开始害怕睡觉。就像军训时吹紧急集合一样，知道会有，但又不知道会是哪个晚上。
“你去看看吧。”妻子真的担心了。“……”我本想反对，但也觉得真应该去看看了。然后去医院，做各种检查，心电图、抽血化验、做透视，一切正常。接着去对症的神经科，大夫是个老医生，一张安祥自信的脸。“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吗？”“最近老是睡不好，做恶梦。”大夫端相了我一眼，点点头：“看出来了。白天有哪里不舒服吗？”“白天好象倒还好，就是因为每次做恶梦被吓醒，最近有点没精神。”“最近有什么不顺心的吗？”“除了做恶梦，真的没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有多久了？”“大概有快两个月了吧。”“两个月前开始的？”大夫看了我一眼。“嗯……，实际上中间停过一个月，应该是大概三个月前开始做的吧。”“哦。有点精神紧张吧，算不了什么大病。吃点中药吧。”“大夫，奇怪的是每次做的都是同一个梦，老是一只老虎追我。”“是吧……”大夫低头开药方，没太在意。
于是开始吃药，无外乎什么安神补脑之类的，疗程倒是挺长。中间还是做恶梦，但好象频率降低了一些。哎，药算没白吃吧。之后有好几周没有做，连普通的梦也没有了，睡得这个香啊。妻子也开始活跃起来，有空就缠着我陪她去买衣服。有时还拿这事臭我，弄得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估计好了吧，就停药了。
那天很怪，突然莫名其妙地兴奋，一整天都笑哈哈的。同事也都奇怪，“海峰，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请客呀。”“没啥。哈哈哈。”好象突然得了儿童多动症，好象所有的东西都让人兴奋发笑。晚上妻子也觉出来了：“上班遭领导表扬了？”“没有。嘻嘻……”“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啊？遭遇到美女了？”“你是我心里最美的美女。”我一把把妻子搂过来，嬉皮笑脸地亲她。
入睡很快，而且安稳。睡着睡着，梦又回来了，那些琐碎而混乱的梦。然后，那些梦开始退去，无边的绿色草原，如此的清晰真切，和所有的梦都不同。然后是突然出现的树林，我安祥地走在树林里，阳光一道道照进来，清澈明亮。我知道自己在找，但不用着急。这次走得很久，可不觉得累。看到那棵树，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很粗很高，树皮有很多裂纹。好象舒了一口气。去看树的脚下，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草，也没有花。黑色的土地，光秃秃的，连树叶都没有。突然一阵寒战袭上来。我开始围着树找，什么都没有。我四处望周围，没错，就是这里。我呆呆地站在树跟前，汗水从头上滴下来，滴在地上像在下雨。回头，没有女孩，只是寂静的树林。“不怕，会有人来救我的……”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林中的鸟叫声突然停止了，扑拉拉翅膀的声音，恐惧从树后边涌出来。那只老虎大吼着扑出来，有一双恶毒的眼睛。我开始没命地逃跑，像一只被猎豹追着的羚羊，连跑带跳，身手敏捷。不停地跑，然后开始喘气，胸口像压上了大石头，闷得发疼。脚步突然间就慢下来了，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似的。我被扑倒了，巨大的爪子穿透了我的后背，后背上一大块肉被咬下去，露出白色的脊骨。撕心裂肺的疼痛，我拼命地大叫：“啊～～～啊～～～”
一个人跑过来，看不清面目，甚至看不出性别。他（她）一声不响，拉住我的双手，拼命地拉。但背后巨大的力量有力地扯着我，巨大的撕裂的疼痛。我拼命叫着，回头去看，我的双腿已经被吞进去，巨大的牙齿。它在用力吞吃我，咬到我的腰部，向它的嘴里拉扯，甚至听得到骨头的碎裂声。我已被吞到胸部，我绝望地看着那个拉我的人，他（她）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知道他（她）在拼命地拉我。我看着自己的手，突然发现手上全身汗水，那人的手上也全是汗水，然后开始打滑。我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去抓他（她），但是在滑脱。我感到胸部巨大的撕裂，火一样的疼痛。“啊～～～啊～～～”我痛苦地大叫着。手滑脱了，它的牙齿就在我的面前。我听到他（她）急切地说：“醒醒，醒醒吧……”声音微弱遥远但是清晰。我对自己说：“快醒吧！快醒吧！”那双恶毒的黄眼睛盯着我的眼睛，如此的近，我的头一下子被刀子一样的牙齿咬住，吞下去，在黑暗消失之前，我拼命地叫：“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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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这人怎么死的？样子够那个的。”
“心脏型猝死，死得确实有点奇怪。”医生看着那张肌肉扭曲的脸说，“以前也遇到过这种梦里死去的，但大都有心脑系统的疾病，病人也是老年人居多。但这人前一个月做过检查，哪里都没毛病。估计是梦中过分恐惧，导致肾上腺激素分泌过量，引发心脏骤停的吧。”
“说不定是梦到鬼了吧？”实习生笑嘻嘻地说。
医生皱了皱眉：“听死者的家属介绍，死者生前常做一个被老虎追的梦，但往常都是可以叫醒的。但这次，据说病人开始喊叫以后，怎么也叫不醒，怎么摇也没用，足足5分钟。”
医生看了看死者的脸，又抬头看了一眼嬉皮笑脸的实习生：“好笑吗？”

笠原may (2003-06-27 8:3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