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遗忘的另一种方式
在一首我不是很喜欢的歌吴奇隆的《烟火》的剧场版里,有两句这样的对白,话说来自香港的女主角与来自台湾的男主角在北京相识了,在他们结伴同游一周即将分开之际,男的说:“我是一缕烟,而你是一团火。”女孩旁白:他这一缕烟,就是因为我的一团火而产生。但她只能回答:“当烟火烧到最红最后,烟就会飘走,火就会熄灭,而你们都不再属于这个地方。”
在这个速食时代,这是让人挺感动的对白。记得当贾宝玉听林黛玉的葬花词,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之上, 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 ,亦可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则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矣!
当时的大观园正是春光明媚,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的时候,宝玉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开去,所谓眼前的美好,将来终会无可寻觅,时过境迁,世易时移,一切都会改变,美女会变成老太婆,烟终会飘走,火也会熄灭,“南朝四百八十寺”,到如今又剩多少楼台烟雨中?在这里,时间如同残酷的刽子手,手刃了一切,改变了一切。面对这,多少哲人有追古怀今之叹,唐张若虚的《春光花月夜》传颂至今,我最欣赏以下几句: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张先生当时看到的月亮还是今天二十一世纪看到的月亮吗?它目睹了这么多的人世百态,悲欢离合,它真的一点反应也没有吗?人事是会变的,难道月亮还暗当初的月亮吗?也许唐朝太远了,远得有点难以想像,那再举近的,张爱玲在《金锁记》一开头便说:
“三十年前的上海,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也许没赶上看见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轻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该是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像朵云轩信笺上落了一滴泪珠,陈旧而迷糊。老年人回忆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欢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圆,白;然而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月亮,我们回忆起过去某事时,会连带想起当时的气味、氛围,环境,但作为回忆的主体已经不存在,我们无法回到过去再体验一遍曾有过的体验,为此,作为补偿,上帝让我们有回忆。《阿飞正传》中,当张国荣死之时,他还会记起在1960年下午3点的前一分钟,他和她(那个女孩)一起度过。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因为它已经过去。过去了的事是改变不了的,因为它已经过去。这也许正是人生最大的悲哀。所以《寻秦记》,应该当作悲剧来读,在《东邪西毒》里,西毒(张国荣)和东邪(梁家辉)喜欢的都是同一个人,到最后采取的态度似乎是相反的,前者认为:当你不再拥有时,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再忘记。而后者却喝了“醉生梦死”酒,忘记了一切。但如同昆德拉认为的:记忆是遗忘的另一种方式。照我理解是:所谓的记忆只是抓住了当时事物冰山的一角,其它的大部分已经消失在遗忘的海洋里。我们之所以记忆是因为遗忘的已经太多了。
对于阿飞来说,1960年下午3点的前一分钟确实不会再改变,但又能怎样?和它相连接的附近时段早已在意识中模糊乃到消失了,如同一具恐龙,现在只保留下几块骨头,即使复原又如何?当时的恐龙连同当时的气候一起消失了。
说回到现在吧,上面我说过,这是个速食时代。如《重庆森林》里的金城武相信的那样,没有什么不会过期的,过期意味着变质失去效用,失去意义,成为过去。那么爱情会不会过期?对于金城武来说,爱情不过是一箱凤莉罐头,过了他的生日那天,就会过期。但我们拼命伸出手去想抓住点什么。在《射雕》里,铁木真问郭靖,他是不是大英雄,郭靖在地上画了一个棺材大的地方,说:你平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掠夺了那么多的土地和人民,但你最终需要的不过是这么一小块地方而已。成吉思汗笑道:我平生打了那么多仗,掠了那么多地,我怎么不是英雄呢?你真是小孩子。当晚,铁木真死了,临死前反复叨念着:“英雄……”时间扫平一切,铁木真的帝国也早已烟消云散。有的进了故纸堆,成为历史(这也是记忆吧),有的进入遗忘的角落,剩下的还有什么?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建立在浮动不定的基础上,如同我写这篇文章,现在是2003年5月7日下午五点二十三分。当你读到这里时,这个时间早已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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