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

大毒枭 (2003-05-6 15:03:00)

午睡
大人们都喜欢午睡，但我不喜欢。
爸爸说：在太阳光下睡觉是一种享受，想一想那暖洋洋的感觉，全身放松，连呼吸都暖洋洋的。睡到全身冒出细汗，醒来已不知道是几点了。舒服！（这是爸爸的口头禅，令人厌恶至极。）
我憎恨午睡，因为在阳光下睡觉是一种罪恶。这种想法我从没跟别人提起过，包括无话不说的妈妈。每次都是妈妈命令我午睡，吃过午饭，从1点开始，那个可恶的长长的暑假。
我不能不听从妈妈的命令，因为我是一个小孩，虽然我的朋友在一起都爱相互吹牛，说自己已经多么成熟，甚至还和女孩子接过吻，甚至老练地叼着烟卷吞云吐雾，但我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个小学生，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
而且，我也不能抵挡那种诱惑。在吃饱饭以后，一种阳光下的倦怠席卷而来，发着稻草香味的草席上铺的大格子床单好象也散发着香味，就像乡下码得高高的稻草堆，毛茸茸地诱惑着你。
我知道，我无法抗拒的――命令和诱惑。虽然之后会有无法逃脱的恐惧。
在阳光下睡觉，在不该睡觉的时候睡觉，是一种罪恶，这我从心里知道，虽然我是一个小孩子。
每次都是这样，当我躺下去，在不觉中，很快就会入睡，像一只小狗一样，没有一点心思，单纯地一下子就可以入睡。然后，一种舒畅的感觉，暖洋洋的懒散，一种令自己微笑的感觉笼照起来。虽然我已经熟睡了，这些感觉我却总能清晰地感觉到，而且会在醒来后记得。之后是梦境，各种各样的，梦到火车和公路，以及高高的大树，五颜六色的，和晚上的梦境不同，总是暖色调的，笑嘻嘻的。到此为止一切都是正常的。之后，就改变了，不知道那是睡到多久，仿佛是非常久的时候，久到在睡眠中丧失了时间的观念。
梦开始消失，就像嗅到危险的小动物，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世界都变得一片空寂，没有背景，没有声音，没有气味，但那空间还是那么大，空的空间。阳光也消失了，世界变得不热也不冷，没有光源却笼罩在纯白色的光中，均匀但不透明。我不知道自己在这空间里边还是外边，但我在向这个空间张望，带着莫名奇妙的好奇。
然后，我开始从沉睡中回到现实世界，没有了梦境也没有了白色的空间，我是在晒到阳光的床上午睡，好象有人来到了我的床头，一个陌生的人，没有气息，没有气味，没有温度，就静静地在我的床头。我对自己说，要起来，一定要起来。于是，我拼命地睁眼睛，一种力量开始笼罩我，让我的眼皮变得非常沉重。我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张开一道缝隙，窗户、阳台门还有白的墙壁，但一切都有点朦胧，我想真是睡迷糊了。我努力把眼睛张大一些，但视线还是那么恍忽。我应该坐起来，我对自己说。我枕在脑后的手像被绳子困住一样受到压迫。我使劲挣扎，挣脱了，我用沉重的右手拉开盖在身上的床单，左手却无法动弹。我对抗着那压力拼命地坐起来，看到自己盖的床单，蓝色的大格子。我想下床，但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移动身体，我以为自己已经醒了，所以觉得分外吃惊。我用力扭动着，开始呼喊：“别这样～”，我听到自己巨大的喊声。然后，我就真的醒了，真的睁开了眼睛。刚刚我的眼睛并没有睁开，我的手也没有动过，仍枕在脑后，床单还盖在我身上。气氛开始变得温暖宁静，一切都很安祥正常，身体也变得轻松自在，只是胳膊因为弯到脑后有点难受。
每次午睡都是这样，醒来之前总会有一次筋疲力尽的假醒。只是假醒的程度不太一样，有时只是拼命的张开了眼睛，身体的其他部位还没有动，就急得真醒了。有时是手动了，或者翻了身，才急得真醒了。最厉害的一次是坐了起来，揭开床单，把腿伸到床下准备穿鞋子了，才真醒了，才发现自己其实动也没动过，仍然盖着床单仰天躺在床上。
我不知道那可怕的压力来自哪里，我为什么能在真的醒来之前就看到自己周围的一切，就像真的醒了一样。还有那静静地在我身后的陌生人是谁，他的样子是怎样的――那沉重的压力，使我无法回头。
那天中午的太阳有点烈。1点了，我躺到自己的床上，盖上床单，把手枕在脑后。阳光从纱窗射进来，照到腿上，暖暖的。这一刻是舒适的，我知道还会有挣扎，但我也知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意识很快就失去了，然后是彩色的梦境。一群小女孩在花园里玩丢沙包，然后是小狗在追逐一条飞鱼，然后天空开始飘下很多彩色的杯子……在午睡的梦境里，总是没有我的。
突然，梦就消失了，我在好奇地看着空洞洞的空间。然后，我开始醒了，有人在我的床头，头的后边，非常非常近，只要一回手就可以触到。如果他有气味，现在就可以闻到，如果他有温度，现在就可以感觉到。我知道他在看我，也许有点好奇。我对自己说，要起来。我拼命地睁眼睛，开始是一条缝，终于完全睁开，白的墙，晒进阳光的窗户，玻璃格子的阳台门。我用尽全力把枕在头后边的双手抽回来，拉开盖在身上的床单。压力笼罩着我，但我挣扎着坐起来。我转过身，把双腿放到床沿下，穿上凉鞋。我想站起来，开始用力挣扎。我听到自己大声喊到：“别这样～”。我终于站起来了。气氛一下子变得安祥宁静起来，一切都显得光亮而温暖，身体也变得轻松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决定去公园看金鱼。但我没有去开门，而是拉开了窗户上的纱窗。我家住在三楼，下边两层窗户上都装着防护栏。我从窗户爬出去，踩着下边的防护栏小心翼翼地爬下去。也许大家都在午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知了拼命地叫着。火热的阳光晒在胳膊上真爽快，我甚至有点洋洋得意的。公园里人也很少，有几个老头在树荫下下象棋。金鱼池在一片藤架下，虽说是金鱼池但里边鲤鱼更多一些，有几条已经长得非常大，像小猪一样胖鼓鼓的。
看了一会鱼，我想该回家了。好象午睡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街上人开始多起来，卖雪糕的也开始吆喝起来。我来到楼下，攀着邻居的防护栏往上爬，纱窗还开着，我爬到窗台上。我一下子惊呆了，我看到自己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身上盖着蓝格子的被单。在床头是一个个子瘦高的中年人，穿着黑色的西服，黑得没有一丝反光，甚至连皱褶都看不见。他的脸上有一些皱纹，一种柔和的白色，只有白色，眼睛是灰色的，嘴唇也是灰色的。他的手有点瘦，也只有白色，但看上去很温和，轻轻捧着我的头。眼里带着好奇，还有一点爱怜。他好象听到我爬上来，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楞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门开了，妈妈穿着拖鞋走进来，她好象没看到那个男人，甚至没有看到蹲在窗台上的我。
“冰冰，今天怎么睡这么久？该起了。”
没听到回音，妈妈加大了嗓门：“冰冰，快起了！”
之后是一片寂静。那个男人仍站在床头，双手捧着我的头。
妈妈似乎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走到床前伏下身子看我，然后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伸出手去摸我的脸，然后猛地抽回去。她呆住了，不知所措。然后突然跪下来，伏在我身上痛苦起来：“冰冰，冰冰你醒醒……”

在阳光下睡觉是邪恶的。我知道我不应该走出家门，我知道自己不应该看到那个男人。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对抗那种压力，即使要永远面对黑暗。

lynn (2003-05-7 9:1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