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现在已是个被用滥了的词,提到它,人们便以为它的发明者是:兰波,但真正最先提出的却是卢梭。
原文:“野蛮人和社会人所以有这一切差别,其真正的原因就是:野蛮人过着他自己的生活(live within himself ),而真正的社会人则终日惶惶,只知道生活在他人意见之中(outside of himself )。”(《论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第148页,转引自朱学勤先生《卢梭政治哲学之一:原罪与赎罪》)
朱学勤先生在他的《卢梭政治哲学之一:原罪与赎罪》的一条注解中说:“此句中文版译文尚未译足原意,可商榷。法文原文是:toujours hors de lui 转译为英文 outside of himself,转译为中文,似应为“生活在别处”,这是一个极重要的提法……”
至于兰波在何时何地曾说个这句话,好像并没有多少人考证,为此我特地从图书馆借来了《兰波作品全集》,东方出版社2000年3月第1版,王以培译,我看了部分的诗和第四部日记,第五部:沙漠中的爱情,第六部:书信(1870—1891),都未找到。如果有哪位网友知道出处的,小弟愿闻其详。
但无论怎么样,这句话最终溜到安德列普洛东(ANDR′EBRETON)的《超现实主义宣言》里,然后被米兰昆德拉用来作为书名,之后广盛于世,足见其生命力之强。
这句话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口中,相信解释都不一样。在卢梭看来,生活在别处,就是“异化”的最好注解,整个人类文明都是恶的,从人类结束零度状态(自然状态),进入文明社会以来,人们便具有了原罪,不再是天真自然的人了,真正的人是不受社会污染的野蛮人,真正的生活不是在现在中,而是在别处。
这种异化思想,极受后世思想家的重视,19世纪的费尔巴哈、黑格尔、尼采、青年马克思,20世纪的萨特、马尔库塞、海德格尔,都在这一层面上不断地探讨。
而兰波,我现在还不知道他在哪里说过这种话,但他的作品却带有这种强烈的色彩。作为一个诗人,他的全部作品都是在19岁之前完成的,对青春、爱情和美的歌颂,对现在的不满,否定,你只要看看他肖像的眼神就知道了。
对于现实这座大厦,卢梭说:“首先扫清并抛弃一切陈旧的材料,以便重新建造一座美好的大厦。”相似的表述,兰波却简单得多:“要么一切,要么全无!!!”
1968年巴黎大学起义的学生把这句话写在墙上时,是多么的豪然壮气。
只要想想,你就觉得这两句话是相关联的,只是后者更具有行动色彩,对现实的全部否定和重建,以建立一个美丽新世界,这带来的危险早有历史证明,但作为文化上的批判是不可多得的。
因为真正的生活是在别处的,因为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便有人想去寻找,19岁之后的兰波到处流浪,他说的话至今让人感动:
“而在任何情况下,都别指望我性情中的流浪气质会有所减弱,恰恰相反,如果我有办法旅行,而不必在一个地方住下来工作,以维持生计,人们就不会看见我在同一个地方住上超过两个月。世界很大,充满了神奇的地域,人就是有一千次生命也来不及一一寻访。”(引自兰波1885年1月15日给家里的信)
美好的风景在远方,这是人之常情,是对熟悉的反抗,是对习惯的不习惯,我怀疑它作为人类永久不变的人性,和思乡恋旧之情一样久远。举个例子,美国《幸福》杂志曾在征答栏中刊登过这么一个题目:假如让你选择,你做什么?有人想到乡间开杂货铺,有人想改行当摄影记者,有人想变成女人或成为一条狗,答案应有尽有,但很少人想做回现在的自己。道理何在?就是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美好的风景在远方呀。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回答呢?
我说过,生活在别处是句被用滥的话,在这里我也不怕滥用了。
在这个实用主义功利主义盛行的社会,这句话至少表示一点点的终极关怀,一点点的理想主义,一点点的彼岸情结,还有对现实的一点点批判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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