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灵魂咬到了[原]

莲姬 (2002-10-19 13:51:00)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猴子弄丢了它的食物。
　　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它的腹底升起，连同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一起冲击着它的心脏，骚扰着它的每一根神经。一种PH值小于7的感觉从它的鼻尖掠过，它的面部开始抽搐，眼睛也有了痛痒。它希望这种感觉迅速停止，于是它开始抹脸，揉自己的眼睛。可这种感觉却剧烈起来，眼角还流出了一滴无色透明的液体。液体顺着猴子的脸颊流进了它的嘴里，猴子觉得这种液体咸咸的，很美味，顿时兴奋了起来。它拼命的揉自己的眼睛希望可以用这种液体止住不断翻上来的酸液，平息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
　　另一只猴子从这里路过，看到了那只不停揉眼的猴子，另一种异样的感觉陡然升起。它不由自主的把自己手中的食物递给了那只奇怪的猴子。当它看到那只猴子狼吞虎咽的吃掉了自己辛辛苦苦找到的食物时心里却有莫名的兴奋。它手舞足蹈的跳到了别的树上告诉了其它的猴子。别的猴子羡慕了，大家都想品味这种比找到食物更兴奋的兴奋。于是都跑到那只揉眼的猴子面前把自己的食物递给了它。那只猴子看到这么多的食物这么多的猴子包围了自己，却害怕了起来。它逃离了那棵树，逃到了地面上来。它害怕别的猴子再包围自己，就不敢再回到树上，从此留在地面生存。
　　那只猴子是我的祖先。
　　在那个年代需要面对残酷的生存竞争，只有能不停找到食物的动物才可以存活不被淘汰。我的祖先凭借它眼角的液体幸运的存活了下来。它觉得这种液体很重要会影响它后代的生命，于是为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泪，并把自己的经历溶在泪中化作一颗因子贴在了基因里世世代代传了下来。
　　千百万年以后，祖先为我留下的因子已经十分微小，却依然发挥着它的作用。按相对的观点，当有更多的兴奋超过原有的兴奋，原有的兴奋就会荡然无存甚至沦为悲哀。所以那颗因子总是给我带来忧郁，令我莫名其妙的烦恼，但我已经不哭了，我只是沉默，不停的沉默。
　　　　　　　　　　　　　　　　　
　　祖先曾经生存过的土地现在是我生活的石头森林。当我带着忧郁的神情穿梭在这片土地，与彼此不相识的同类擦肩而过心里总有莫名的落魄。我告诉自己或许人与人之间总是无法相互了解而有意无意的相互伤害着，就像我的祖先。它不曾了解别的猴子给它食物时的善意，别的猴子也不明白它的同类为什么会在自己给它食物时逃离。当我的祖先用自己的方式离开了它的同类，离开它们世代生存的地方，被陌生的环境包围，这需要足够的勇气让自己坚持下去。但它没有回头，那一次不了解给了它刻骨铭心的恐惧让它有足够的勇气背井离乡。在命运这条看不到开始和结尾的不归路上，不曾被别人了解也不曾了解别人，当寂寞与寥落蔓延过全身，我的祖先总是孤身一人，而我只有灵魂陪伴。
　　我爱我的灵魂，爱这个只有我才看得到的灵物。它有时躲在我的身体里，有时出来和我交谈，它酷似我的影子，和我形影不离，总是不停的在我身边游荡，像一块时空黑洞般浓黑的黑绸裁出的人形，常常用身体挡住我的视线。它是我的灵魂，却有不同的立场，我与它没有足够的默契常常有抵触的争执。它总是在不停的提醒我用生命来沉默是一种罪恶，我并不喜欢，但我仍然需要它，它会在我需要安慰时给我温暖。它是我唯一的依靠，但我发现自己不曾给过它什么，它也不索取，这是我不明白的事情。但我想这并不重要，我只相信它，我不知道除了自己的灵魂还有什么是可信的，因为我明白那是另一个自我，不相信自己就代表绝望。
　　当饥饿与孤独袭来，祖先总会不知所措。它在新的环境中生存，总在饥饿时孤独，在孤独时想它的同类，想它的故乡，想那一刻的坚决与现在的悔恨，复杂的心情交织在一起不停的折磨着它。不断涌上来的酸液和重重的失落感像一把尖刀在它的心里划出一道伤口，血肉模糊。无法抗拒的异样感觉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着它的心脏。但它已经不揉眼睛了，泪却可以自己流出，流进它的嘴里，流进它那需要不断用物质填充的身体。祖先开始习惯在饥饿又没有食物时用泪为自己做填补，它使用的频率如此之高，以至于可以从容的让眼泪流出而所有的兴奋与失落都荡然无存，直至像呼吸一样平常，最终成为了饥饿的象征，沦为了一种悲哀。祖先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获胜，可它不明白它快要失去除了泪以外的全部。
　　我可以感觉到祖先在我身上留下的阴影，血液中流动着阴郁的因子在让生命中所有的兴奋与失落都慢慢褪去，那颗因子带着祖先的经历，还带着我的灵魂。灵魂最近很怪，面对我时我可以在它没有表情的脸中感觉到它的惶恐，长时间躲在我的身体里很少出来见我，就算出来亦总是一言不发，沉默得像个陌生人。我总感到孤独与寂寞在腐蚀我，没有灵魂时的绝望气息令我窒息。更重要的是它似乎一直处在异变当中，一场很可怕的异变，每次出现我都可以发现它浓黑的身体在变淡，像在加了漂白粉的水中漂洗，时间越长颜色越淡，就要消失不见。灵魂一直在填补我心中寂寞的空洞，我不知道除了自己的灵魂还有什么是可以依靠的。但我现在很害怕，从未有过的恐惧在不停的升起，令我惴惴不安。我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害怕失去唯一的依靠，害怕灵魂真的会消失不见。我决定和它好好谈谈，我需要明白事情的原因与真相。
　　祖先第一次流泪是因为饥饿，它弄丢的是食物需要面对的却可能是整个生命的丧失。它明白自己没有了食物就可能死去，在极度悲伤与强烈的求生欲望下它有了泪。泪只是一种安慰给它温暖。可是后来，它需要泪才可以生存，它可以从容的让泪流出不再有任何的感觉，它再也无力摆脱对泪的依赖。这时，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泪变成了一种工具，一种被扭曲了本来意义的生存工具，而祖先已经不再是一只猴子，它进化成了另一种动物，这种动物叫人。
　　在来到这个世界时我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利，被命运玩弄于股掌间的我注定要在石头森林中渡过一生。小时侯我就是沉默的孩子，在应该哭泣的时候没有眼泪在应该喧嚣的时候一言不发。但我会长大，会思想，会在闻到石头森林的颓靡气息后感到窒息与绝望。我一直处在绝望当中直到灵魂第一次用它浓黑的身体挡住我的视线，我才明白原来我还可以有依靠。
　　灵魂第一次出现我躺在我喜欢的悬崖上，那里远离石头森林里纸醉金迷的味道，看着天空不会有任何的负担。现在我又躺在这里，因为这也是灵魂喜欢的地方，无论发生了什么它都一定会出现。
　　祖先是没有灵魂的动物，它一直认为自己在坚持原始的信仰，不需要把自己分离来捍卫些什么。它固执的认为自己在新的环境中依然很纯粹的活着不曾被复杂纷扰的环境混搅得焦灼不安。但它却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它发现自己一直在丢失些什么，可它不知道真相。它把所有的问题都留在了泪中，留给了它的后代。到了后来，谜题解开的时候灵魂就出现了，它是一个捍卫者。只是在遗传中，灵魂的意义被丢失。到了我时只有灵魂自己知道。这是灵魂告诉我的最后一件事情，但我必须了解其它。今晚，在我喜欢的悬崖。
　　　　　　　　　　　　　　　　　
　　灵魂出现的时候身上已经有了许多的破洞，像在漂白过的黑绸上剪出了许多的洞，在我眼前游荡时我可以透过那些洞看到天上的星星。我突然有了剧烈的痛感，我必须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我意识到灵魂真的可能要消失，我突然发现灵魂就要成为我生命的全部。
　　为什么会有这些？
　　灵魂背对着我，一言不发，依旧沉默得像个陌生人。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和我说话？
　　灵魂转过身来，我感觉到冰冷的眼神刺痛了我。我从未发现过灵魂有眼神，更何况这样的冰冷。
　　因为你一直在沉默，当你沉默得就要沉沦和堕落时。我却无能为力，只可以和你一样的沉默，直至沉沦和堕落。
　　灵魂从来不用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像在释放生命中最后一点能量，在裂开，被撕碎。
　　不，那不应该怪我。要不是祖先留给我的因子，我不会这样的沉默要不是它不了解它的同类，我不会生活在石头森林。我会是一只猴子纯粹的活着。让我沉沦，让你堕落的不是我，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不，你不明白，你可以选择。
　　我可以选择？在石头森林里我有选择的资格吗？你也可以选择，为什么一定是我？
　　我无能为力，但我会做出选择！
　　灵魂转过身去，无论我说什么它都不回答。我看到它身上的破洞在蔓延，周围寂静得可以听到风的声音，它在风中若隐若现似乎就要飘散开去。
　　突然，灵魂又转过身来，我看到它长出了两颗幽绿的眼睛，用冷冰而恐怖的眼神盯着我，陡然升起的恐惧迅速传遍了我的全身。灵魂张开嘴，露出了两颗獠牙，像个魔鬼。我又嗅到了我熟悉的绝望气息，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正在从腹地升起。
　　灵魂恶狠狠的向我扑过来，我在绝境中没有退路。灵魂抓住我，咬我的脖子，我感觉一些意识溶入了我的大脑，更多的是失去。突然我明白了什么，眼角流出了一滴泪。泪！
　　灵魂对我说了句——晚了。
　　我往崖底坠下去，看到灵魂悬浮在半空中用那依旧令人恐惧的眼神盯着我，身上的破洞在迅速的蔓延，獠牙上一滴血正要滴下来……

源光家 (2002-10-19 14:5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