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蚯蚓宇宙
在网上写【村上研究】，原本只是要和村上迷们分享我读村上的快乐与心得。那些拾掇得的想法，大多是模糊而杂乱的，如今却不得不去把它们理出一个条理来，在过程中自然而然地也把以前的那些东西再重读了一遍，反而使思考又深了一层。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收获呢。
头一回，和很多人一样，看到“线蚯蚓宇宙”也是一团迷雾。虽然第四章第六节的题目叫“何谓线蚯蚓宇宙”，但村上可以说根本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耍赖地说了个奶牛与钳子的比喻，就好像下了结论说“那就是线蚯蚓宇宙”。什么跟什么呀！
“线蚯蚓宇宙”在这里也好像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村上用了前三段说了“线蚯蚓宇宙”后，说了句：“一九七八年九月的一天下午一辆巨大的四轮车把我拉到的地方，恰恰就是这的线蚯蚓世界的中心”，就回到情节的发展主线来。换言之，“线蚯蚓宇宙”只是个形容词而已。但是若仅如此，村上何必用一大堆文字来解释这个读者几乎全看不懂的形容词呢？换个浅显易懂的不是更好吗，如果村上的专注是在情节设定上？
看第二次，反复推敲之下，终于觉得有点懂了村上的意图，甚至连带也懂了村上叙述的独特风格在其它书中可以怎么去解读。对我而言，那是个颇重要的发现。
村上曾提过《 1963/1982 年的伊帕内玛姑娘》和形而上学。那时只对这短篇小说作思考，现在想起来，其实村上小说的塑造上，很是运用了他“物质与记忆被形而上学的深渊所隔开”的概念。可以这么说：村上的小说其实都只是他自已意识概念想表达的一个具像。……呃，说得太学术了些。也就是说，看村上的小说不能被情节带着跑，要想想他背地里想说的概念是什么，才能懂村上真正要说的。情节是不是合理或可能不是最重要的，或许村上也不去在意，只要那个“概念”可以明白传达就好了。好玩说来，要用“解构”的概念去读村上。
在这里，“线蚯蚓宇宙”就是这样。第一段就够叫人头大的了，“梦”、“象征”、“现实”这三个名词不停反复转来转去，头都昏了，根本看不懂村上要说的是什么。随后村上又补了一句：“象征是线蚯蚓宇宙的名誉市长。”这更把我的脑袋搅成一团乱丝了。“线蚯蚓宇宙”是什么东东啊! ……好在不久情节又回来，能暂且把这一团糟丢开，再去“寻羊”。
“象征是线蚯蚓宇宙的名誉市长”这句话，我觉得非常重要。前一段话的意思可以解为：这部小说所提到的一切，不过是个像现实的“梦”罢了；虽然像“现实”，但实际上只是个编造的梦境。在梦境中，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所以，美丽耳朵的女朋友能预知未来；有五角星芒在背部的羊存在；羊可以自由进出人的肉体，但羊却又是个有血有肉的实体……等等，全都可能。）因为，这些“现实”都只是一些象征的具像化罢了。所以，“象征”是“线蚯蚓宇宙”（现实）的“名誉市长”（主体。但没有一个确定的名份）。
“线蚯蚓宇宙”只代表着：这是一个“非我”的宇宙。这个宇宙与我存在的宇宙是完全不同的。你要叫它是“象厂的宇宙”、“海驴的宇宙”、“跳舞小人的宇宙”都可以，那只是个代称。当然，在这里“线蚯蚓”可能也意味着那个宇宙是“纠缠杂乱理不清也看不透”，犹如一团纠结的细小蚯蚓一样。但又是有生命有能力的。这只是我的猜想。
在“非我”的宇宙里，你在自己所处宇宙得到的概念与逻辑全不适用。就好像村上在《且听风吟》里提到哈特费尔德在小说里安排主角在火星死两次、在金星死一次；面对记者的质疑，哈特费尔德说：“你知道在宇宙空间里，时光是怎么流的吗？”
“不知道。”记者回答。“可是，这种事情谁也没办法知道啊。”
“大家都知道的事还写在小说上，那到底有什么意思？”
村上早期受这些科幻小说家影响很深，所以我想他也认同上面这句话的概念，在小说尽写些“大家都不懂”的事。在不同“宇宙”里，逻辑和价值观可能全然不同，所以，“在线蚯蚓宇宙里，纵然奶牛需要求钳子也丝毫不足为奇”。这样在我们宇宙十分荒谬的事，在别的宇宙很可能是合理且可以接受的。
但是，“这问题与我不相关”，因为我不属于那个宇宙。“倘若奶牛想利用我把钳子弄到手，那么情况就大为不同”，因为我无法理解“线蚯蚓宇宙”的逻辑。在这里，村上春树又开始玩他的“形而上学”来说明这个概念，玩得很开心。到最后下结论：“若想从中脱身，只能再做一次象征的梦”，也就是在两个逻辑价值观中寻出、制造出可以沟通的、共同的一个“宇宙”。
为什么在第三段村上把话锋做个急转弯，说“四轮车把我拉到的地方，恰恰就是这的线蚯蚓世界的中心”？你把我从上面说下来的文字再想想，应该就可以“豁然开朗”了。秘书和那个权力组织，对于小说中的“我”来说是一个全然不同、也从没机会理解认识的世界（可比做“线蚯蚓的宇宙”），如今“我”却进入这世界的核心中。秘书（“奶牛”）为了什么原因要把ＰＲ杂志停掉，甚至要“我”去为他寻“羊”（要求“钳子”），这不是“我”所能理解的。即使秘书开始对“我”“坦白”，解释为什么要“我”去寻“羊”，但“我”只有听得一头雾水，而话也“没完没了”。“如此无尽无休。无尽无休过程中我开始憎恶奶牛，奶牛也开始憎恶我”。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是权力组织（“线蚯蚓宇宙”）要求这么做的，我无法反抗。只好无奈地说：“这便是线蚯蚓宇宙”。
所以，第四章第六节看似短短的三段，其实已经为后来情节的发展预先埋下晦涩的“暗示”了。因为晦涩，所以读者一时推敲不出来，只觉得一团糟又与情节无关。但实际上，“线蚯蚓宇宙”是一段不可或缺且十分精彩、十分典型的村上文字。我是这么认为的。[em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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