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要在乌云周围寻索着浪漫的微光活下去
文/村上春树
译/施小炜
我们的人生,是由记忆积累而成的,不是吗?倘若没有记忆,我们就只能依仗此时此刻的自己了。正因为有记忆,我们才能把自己这个东西好歹捆成一束,认同为一体,才能暂且设定存在的脊骨,哪怕那只是种假设。
开场白太长了。不过,我一坐上飞机,便会条件反射般想起《难以启齿》这首歌来。《难以启齿》是一首美国老歌,作曲者是瓦农.杜克,作词者是艾拉.格什温,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后期曾红极一时。歌词写得十分潇洒,姑且把开头部分写下来看看。
我坐飞机周游了世界
还曾调停过西班牙革命
就连北极点也已踏破
可在你面前竟寸步难行
须知那可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居然坐飞机周游世界,实在是了不起的大冒险,普通人绝不可能做到。北极点?对喽,北极点差不多还是未知世界。而就在那个时候,西班牙内战正打的如火如荼,支持共和制的热情冒险家们(比如海明威)纷纷参加义勇军奔赴西班牙与法西斯作战。但我猜大概是为了和飞机(plane)押韵,才把西班牙(spain)给搬出来(这类小曲中极少掺进政治话题)。听了这支歌,我眼前就倏然浮现三十年代的浪漫主义场景。在日本相当于昭和初期,一九二九年的大萧条犹自创伤深重,而放眼世界也绝非光明的时代,此后更是向着战争步步逼近,变得越来越暗无天日。然而人们仍在乌云周围探求希望的微光。连并非生于那个年代的我似乎也理解这种心情。无论何人无论何时,人们总要在乌云周围寻索着浪漫的微光活下去。
比如说飞往悉尼的飞机。出发之夜,下着毛毛细雨,成田机场指挥塔的灯光在远处隐约可见。我独自一人深埋在座椅里,膝头放着刚刚开读的书。刚送上出发前的香槟来。这么一来我就不行啦。不容分说地,《难以启齿》的第一段便不告而至,浮上脑际。
I’ve flown around the world in a plane.
I’ve settled revolutions in Spain
And the North Pole I have charted.
But can’t get started with you.
然后我闭上眼睛,思考西班牙内战。我没参加过西班牙内战,也从未想过要去参加(要知道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却不由自主地回到西班牙内战的时代风景里。于是我思考头顶上的乌云,还有那背后必然存在的明亮温暖的太阳。
本文节选自《无比芜杂的心绪》中的《难以启齿》。南海出版公司出版。
文艺连萌——对抗凶顽世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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